是不是,曆史本來就是這樣呢。
在我猶豫的時刻,器靈白起發出一聲綿長歎息。
“兩千年,外麵的殺戮吾整整看了兩千年。”
外麵?
對了,這裏是鑄魂師用心眼才能看見的世界,是長平幻境戰爭表象下的真實。那麼本應該存在於幻境中的器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將軍為何在此?”
“十年前,一位少年鑄魂師將吾帶離戰場,進入此處暫避風雨。他和你一樣,望向河穀中鋪天蓋地的白骨流淚。”
原來在我之前,早有鑄魂師造訪過長平幻境了。
我理解了那位少年的做法。
一時戰爭已經讓我無法麵對,何況是兩千年,無限重複著同樣的殺戮。其中的痛苦,就算是戰神,是人屠,也會無法承受……我突然想到,所有人把白起刻畫為神,卻忘了他的本質,是個和我一樣的,和萬千生靈一樣的人。他也曾是一個生長在父母膝下,耕作之餘,喜歡讀兵書的聰慧年輕人。在歲月長河中,他也看著自己漸生白發而無奈,一頭是故國,一頭是生靈,他不過是堅定地選擇了故國而已。
取舍牽絆。
人世間的七情六欲,本就沒什麼不同。
“將軍這些年,很辛苦吧?”
“不得解脫。”
器靈白起的聲音疲憊,此刻我身邊沒有衝天的殺意,隻有一個父親般的老人。
“讓我試試。”我試著去握住他的手,像握住了一尊石像。
水一般泛濫的藍光從我手中向他傳遞,我再次跌入幻境。
不如說是,高漸離所感知到的,白起的記憶。
“不降者死!!!”
煙塵彌漫的河穀中,黑甲的秦軍將紅甲的趙軍盡數包圍。為首那人的長刀狠狠落在我背後,奇怪的是,發亮的刀身從我的身軀中穿過,像是劈中了一陣風。
趙人衝鋒在前的陷陣甲士,血花飛濺。
羽箭從趙軍軍陣中冒出,鋪天蓋地火一般的紅羽落在秦軍鐵盾上。兵器撞擊聲在我耳畔狂響,我甚至可以看到士兵臉上的表情。或驚恐,或猙獰,每一張定格在此刻的臉,都足以媲美蒙克《呐喊》中的淒厲絕望。
“降不降!降不降!”
士兵密密麻麻填滿河穀,伴隨著震天動地的呼號,紅與黑交織在一起,一方是六國的鮮血,一方是青史的濃墨。
趙人被逼入了河穀腹地,秦人忽而勒馬,不再上前,隻是始終喊著招降的口號。聲音在河穀中回響,一聲變成千萬聲,千萬聲變成萬萬聲,排山倒海,直擊心魄。
投石兵出現在河穀上方,把那條狹窄的藍線填滿。
碩大落石一股腦湧入河穀,一簇緊密的紅被迫在瞬間分成四散的腥斑。紅甲的趙人根本無力抵抗落石,甚至……
無處可逃。
緊接著,我聽見了人生中最恐怖的聲音。
他們嘶號著向河穀兩端瘋狂奔逃,不惜撞上秦人的兵刃。身後沒來得及邁開步子的趙人,已經在巨石之下,化作肉泥。
一時間,呻吟、哭喊、求饒、尖叫,淒厲地在我耳邊泛濫。粗獷的、細弱的、年老的、年輕的,無數個聲音幾乎是同一時間爆發,他們用盡力氣喊著妻子和母親的名字。炎風回響的河穀,霎那變成人間煉獄。
我渾身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