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之恨,與友之思。
孤寂、悲愴……
過於複雜的情感已經超越了我的接受能力,隨著高漸離的琴音,一股腦湧進我的身軀。其中陰冷的魂力令我渾身發抖,這次被水樣幽光包圍的中心由亂雪琴轉變成了我。
“別怕。”年輕人的聲音沙啞但悅耳。
“誰?!是誰在說話?”
我四下張望,除卻炫目光暈之外,沒有旁人。
“璞玉不器,至靈無神。鑄魂師,我不討厭你。”那個聲音又一次響起,帶著溫和的笑意。
我低頭去尋找聲音的源頭,原來是亂雪琴。魂器會保留其中執念的聲與形,就像我從小兔燈裏聽見的是爺爺的聲音一樣。可亂雪琴……並不是長平怨魂的恐怖哀嚎,這個年輕人的聲音有些耳熟,我回憶著方才易水畔的情景,難道是荊軻?還是姬丹?
沙啞而溫和的……
竟然是高漸離自己的聲音!
這怎麼可能?鑄魂師怎麼會從心底滋生這麼強大的執念,我明明看見高漸離從荊軻和姬丹身上汲取了魂力,還有長平幻境的怨靈,他們是自己走入琴音中的……
“你究竟是誰的執念所鑄?”我向亂雪琴發問。
亂雪琴遲疑了一下,“高漸離。千年前,吾主為了亡靈得以解脫,將這些執念都引入了自己心中。”
“那我看見的荊軻、姬丹,還有長平幻境!都是怎麼回事?”
我越發不明白了,這和修明告訴我的不同。修明說過,長平幻境是依托魂器《長平曲》建成的,而《長平曲》的構成,本身就是當年河穀中無數趙人衝天的怨氣。
“他們早已往生。吾主確實從中汲取了巨大的魂力,不過其中的怨氣太重無法轉生,他選擇放過了那些怨靈,將每一段執念引入自己的記憶,獨自承受。”
不顧我的愕然和不解,亂雪琴繼續說了下去:“我也曾感知過轉生之後的怨靈,他們都過得不錯。”
“轉生之後,還能感知得到?”
我懷疑他在騙我。
“自然,有些人的魂魄不會變,轉生萬萬年還能認得出。”
說罷,亂雪琴在我眼前展開一幅畫卷。畫麵不再是戰國時期的蒼涼悲壯,鋪陳在我麵前的,是燈花千結,無邊繁華的盛唐。
層層金瓦間,一個佩劍的白衣俠客被宮女太監簇擁著走出,他邊笑邊吟道:“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玉樓巢翡翠,金殿鎖鴛鴦。”
字字錦繡,尾隨的太監趕忙提筆記下,畢恭畢敬地為他捧上美酒一樽。俠客注目酒樽,又望向依依新柳,忽而朗聲大笑,“失約長安新柳,亦可少慰離思。太白今日到鹹陽,與君重逢矣!”
旁人實在不懂這位酒仙的狂言,隻顧一個勁地陪著笑。
唯獨一個畫外的我聽懂,想起易水畔的荊軻,百感交集。“來年,插上一枝燕地的新柳,以安吾魂。”
鹹陽作長安,能在千年後托生為李白,逞一段天下第一的風流浪漫,對於荊軻來說,應該是最好的去處了。
“另一個也不錯。”亂雪琴輕聲。“以一世離思還荊軻的一命之恩,不會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