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能站在巨人肩膀上,卻站在了巨人身邊,此時正與豫才先生的塑像同行。
真是奇事,鑄魂師已離世百年有餘,他的塑像還在魂墟台上以另一種方式活著。如果是鑄魂世界崩毀之前,每一個來到這裏的鑄魂師都能看到。
就算是這個世界的工具人,能永遠被人記住,也算是一種永生。
要是真的能拯救鑄魂世界,未來也許我也會出現在這裏吧……我忍不住去想。
“從前他們都能與你同行嗎?”我歪頭問他。
“誰?”
“從前來造訪這裏的鑄魂師們。”
“當然。不僅是我,其他留存在此的器靈也能同行。”塑像邊走邊說著,頗為感慨。“四十年了……四十年沒有走這段路,還真有點寂寞。”
我停下腳步,看他走在前麵的身影,豫才先生身材本不高大。照命石的光芒卻將他的影子映得十分偉岸,也十分落寞。
眼前的一幕,讓我突然理解了墜入鑄魂世界前,“老楊”縈繞在我耳邊的話:我們都是被祖先拋棄的人。
其實不是他們拋棄了我們,而是我們遺忘了他們。
他回過頭來看我,唇髭在發笑時微微翹起,有些滑稽的親切:“怎麼不走了?”
“覺得……很神奇。從前是在課本裏閱讀並背誦全文……”我撓了撓頭,訕訕一笑,“我沒想過,能見到真的。”
他開懷大笑:“怪我文章寫得太長。也怪這世上的道理,多少字也說不通透。”
“不是這樣!先生的文章寫得很好,發人深省。隻是……忙於生計時,看道理的心淡了。”
帶著豫才先生七分灑脫淩厲的塑像聽見我的話,並沒有收斂臉上的笑意:“其實人間的眾生每一次念起,都是在和我重逢。”
他語重心長,而我羞慚至無地自容。
“對了,快兩百年不見。你的世界,現在怎麼樣了?”
我的世界……
在我的世界,豫才先生的文章一篇一篇被拿出了教材,越來越快節奏的生活以晦澀難懂為由,扔下了這些閃閃發光的靈魂。而他們的餘念,獨自在混沌之中支撐,還在惦念著後人。
我不忍說出口,連忙岔開話題:“你怎麼知道我是從那裏來的?”
“你落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了。”他停了停,折返兩步,拍著我的肩。“共情是世界上最偉大也最痛苦的天賦,鑄魂師正是這份苦難的載體。你懷有赤子之心,我看這救世的重任頗有把握。”
——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我想起學生時代看見的他的句子,時隔多年,今日如醍醐灌頂,方才體諒了這份苦心,不禁有些想哭。
“我明白了,謝謝先生。”我向著他深鞠一躬。
“先生……這稱呼也有年頭沒聽見了。”
他背過身,似乎在輕輕歎氣。
我鼓足勇氣上前兩步攙扶住塑像的胳膊,“先生,我們走吧!為了明天!”
他又笑,“彼時我堅信少年之勇,無堅不摧。今日看見了你,我相信這世界還是有救。”
我們就這樣在漢白玉石階上前行,各懷心事。先賢們模糊的影子追隨著我們,我能感覺得到,那些目光中的溫柔。
“小友,有一件事還想請你不吝援手。”他突然對我說道。
“什麼事?”
見我回問,他停下腳步,環顧身旁巨大的人影,輕輕地歎了口氣。
“幫我的老友脫困。”
我不解。
塑像又繼續說:“他們不是有意嚇你……在蘇醒之前,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四十年前,魂墟台崩毀後,我們這些鎮守魂墟台的器靈失去魂力傳導,隻能依靠照命石來維係。時間一久,魂力渙散,皆失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