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除非你是盲人。你應該知道,就算你看到了什麼我也不會責怪你的,我從來都沒有責怪你,不管什麼事,是不是?”
我無言以對。
“我今天讓你看個夠。”伍萍打開門,一股有些發黴的氣味撲了出來。我不由得捂住了鼻子,伍萍自己也用手扇著風。伍萍打開燈,擺設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樣。
伍萍指著中間吊著的那張巨幅照片說,“這個是你。”然後又拉著我轉過去,“這個是馬洋。”不用她說我也看見了。
伍萍走到另外一麵牆前麵,我才看見那麵牆被一塊巨大的布遮著,伍萍走到一邊,把布簾掀到了另一邊,頓時一張超大的照片出現在我的眼前,幾乎與整麵牆一樣高。
“看看他像誰?”伍萍說。
像誰?我也不知道像誰,“像我……不不不……像馬洋……不對,還是像我些,不,好像像馬洋多一些,不……”
這個人既像我又像馬洋,既不像我也不像馬洋,這個兩不像的人是哪裏來的?“他是誰?”我問伍萍。
“他樣子像你,但是神情像馬洋。”伍萍說。
經她的提點,我仔細看了看,還真是那麼回事,難道她把我們兩個綜合在一起了。
“你進這間屋時是不是被嚇了一跳。”伍萍問我。
“嗯。”我實話實說。
“知道為什麼嗎?知道為什麼我會對你這麼好嗎?知道為什麼我會對馬洋那麼好嗎?”
我搖搖頭。
“因為他。”伍萍指著那個兩不像的人。
“他是誰?”我立即問。
“我最愛的人,也是我最對不起的人。”伍萍變得傷感起來。
“為什麼不去找他?”
“我想過去找他,可是每次我要自殺的時候,又都會沒有勇氣,發現我還是留戀人間的……”
“你是說……”
“是的,他已經死了。20年前就死了,死因,尿毒症。”
我吃了一大驚,難怪發現馬洋患了尿毒症時伍萍覺得那麼不可思議。
“20多年前,”伍萍自顧自地回顧起了以前,“我家裏窮,加上我天生沒有胸部,母親給我吃了很多藥和偏方,都沒有用,那個時候,在我們鄉下,20幾歲還沒有人來說媒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可是因為我胸部的原因,都沒有人來給我說媒,因為大家覺得娶我這樣奇怪的女人會招來災禍的。隻有他,”伍萍的眼神變得柔情起來,脈脈地看著照片上的那個人,“他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語,毅然親自來我家提親。第二天我就嫁給了他。我們婚後的生活很幸福,直到有一天,他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很不舒服,小鎮醫院說他們不能確診,叫我們去城裏的醫院,結果就檢查出了他患的是尿毒症,那個時候換腎的概念還沒有被大家接受,我隻知道要用很多錢很多錢才能治好他。於是我留在了城裏,我要掙錢,我要給他治病。我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她是我這輩子的恩人。恩人是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兒女都在國外,二十幾年都沒有回來過,哪怕她病入膏肓了。我就照顧她,一直照顧她,後來的一天,我決定回鄉下把老公接來治療,可那天恩人心髒病突然發作,我不得不把她送去醫院,第二天我回到鄉下時,才知道,我老公,他……”伍萍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張照片,“他在前一天晚上就忍受不了痛苦,自殺了,我應該在他身邊的,我不應該離開他的,可是一切都晚了,我回到恩人家裏時,恩人也已經生命垂危,我一直守候在她的病鋪前,恩人於5天後去世。後來,有一個律師找到我,說是恩人電話遺囑上有我的名字,沒想到,我真的沒有想到,恩人把她20多萬的遺產和房子都留給了我,因為那20幾萬,我才有了今天。現在,我遇到了馬洋,又遇到了你,其實我隻是想對你好,想把在我老公身上的遺憾彌補在你們的身上。我一定要治好馬洋,你明天去幫我辦護照和簽證,我要把他送到美國去治療。”
一直一來困擾在我心頭的疑惑終於解開了,雖然我一直都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伍萍對我的恩惠,但是我也一直在擔心還人情的那一天。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可是,她為什麼要在馬洋臉上插一把刀,想著,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張照片上麵。
“很奇怪嗎?”伍萍問我,“過來。”
我跟著伍萍走了過去。
伍萍把刀拔下來,一個黑色的小東西掉在了地上,我蹲下去一看,是蟑螂。原來她是用刀殺蟑螂的。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為伍萍是好人鬆了一口氣。可是馬洋的病一定讓伍萍心裏很難受吧,我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伍萍叫阿倫送我回去,我拒絕了,還是自己打車回去吧。反正那個屋裏的人已經不在了,沒有人等我了,什麼時候回去都一樣,事實上我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回去了,一直住在陸瑩那裏,隻是這段時間我們隻是好好的相處,什麼都沒有發生。今天我決定回去看看。
路上我媽給我打電話說,快過年了,叫我帶媳婦回家過年。我說沒有時間啊,我和你媳婦都很忙。我媽說那好,我和你爸去武漢過年吧。然後不等我說好,她就說就這樣決定了,等著我們吧,兒子,我太想你了,不知道我兒媳婦長什麼樣啊,就這樣啊。
完全不給我考慮的機會,一想起來,是好久沒有看到過他們了,最疼愛我的兩個人,是該和他們一起過年了。至於女朋友嘛,到時候就說女朋友回家過年了。這時,我決定回去以前和楚嫣住的地方看看,好久沒有回去了,隻是不想去麵對以前的記憶,覺得實在太沉重,可是還是不由自主叫司機去了那裏。
路上一個人在馬路邊使勁地攔車,好像很著急的樣子,我這個人一向都是急別人之所急的,我叫司機停下來,如果有必要,我就讓他。反正我不急著回家的。那人正好和我順路,就讓他爬進來,坐在我旁邊,我也一樣回家,一舉兩得。昏暗中我並沒有看他長相如何,又不是女人,我不關心。
“是你!”沒想到他先認出我來了。
“你是……”我也覺得我見過他,但是卻不能肯定他到底是誰,而且我的腦海中沒有一個名字可以和這張臉相對應。
“《CT周報》,記得不?”
我想了一下,對了,他是《CT周報》的門衛,“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今天謝謝你啊,我有急事要敢回家。”
“不用客氣,順路嘛,再說,大家都這麼熟了,是不是?”我笑著說,他也憨厚地笑了笑。
“我……我……我……”他看著我“我……”了半天也沒有我出什麼來,就像在向自己暗戀多年的對象表白一樣。
“你好像有話對我說?”我很真誠很真誠地看著他,用眼神鼓勵他說出心裏想說的話。
“其實……楚嫣……她一直都在報社。”
“哦。”我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十秒鍾以後,“你說什麼?!”我把他壓倒在座位上,用手掐著他的脖子。
“我說……我說楚嫣還在報社工作……”他艱難地說。
“怎麼不早說?為什麼要騙我?”我送開了手,仍然在上麵緊緊地盯著他。
“因為她叫我這樣說的嘛。”
“你是白癡呀?師傅,停車。”我對司機說,然後直起身子,對旁邊的人說,“你給我下車去!”
“不是吧?早知道我就不說了。我明天就去給楚嫣說,叫她辭職。”
“你敢!”我揮舞著拳頭,“師傅,開車。”我瞪了他一眼。他嘿嘿笑了一下。
後來我被他趕下了車,因為我先下車,他在後麵狂喊,“哥們,以後我就免費充當你的眼線了!”
我一步一步走向曾經溫暖的家,現在隻是幾間屋子而已,沒有楚嫣嘟著嘴埋怨我回來這麼晚,沒有外婆慈祥的聲音。我走進我和楚嫣度過無數個快樂日子的房間,一下倒在鋪上。鋪上的被子好溫暖,讓我好想在這裏睡一覺。突然,書桌上的兩顆石頭吸引了我,那是楚嫣花一晚上去求得的眼淚石,我一骨碌爬起來,怎麼會兩顆都在這裏。我撫摸著兩顆石頭,心頭不由得一陣難過。我走的時候並沒有看見這兩顆石頭,難道楚嫣中途回來過?!我真恨我自己,要是她回來的時候我在家的話,可你的那個會等到她。我犯什麼賤啊,去陸瑩那裏做什麼啊?想到這裏,我眼裏開始聚集淚水,然後開始往下滴,看見這石頭就想掉淚水,這才是眼淚石的真正含義吧。我把兩顆石頭握在手裏,冰涼冰涼的,就算是石頭,我也要把你捂熱。石頭的旁邊,是家的鑰匙,楚嫣是對我真的失望了嗎?走得那麼徹底,也許她是抱著一絲希望回來的吧,可是,我卻讓她的希望落空了。頓時,我做了一個決定。然後開始收拾屋子,先把所有的家具都擦了一遍,雖然水很冰,但是我的心卻是熱的。然後又掃地拖地,把家打掃得一塵不染,然後洗幹淨碗筷,抱出一鋪被子來鋪在鋪上,然後把自己扔到鋪上,這是我的家,我要守住我和楚嫣的家,她一定會回來的。我打電話給陸瑩,說以後我都住在家裏。頭一次,我睡一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