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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心腸寸斷時,有心開天無力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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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無論是否有法寶轟天,江河斷流,鮮血若泉湧,皆是無妄之災。
位置不達,皆是掙紮不可前的螻蟻之屬。
而此時在斷界山上,向上步伐本就艱難至極的少年,終於是如之前在九曲黃泉中那般,在距離山巔不過隻有數十丈距離之處,停下了腳步。
不是他不願繼續向上前行,而是他再也無法繼續向上。
因為此時少年自己也一樣如當初一般,到了這裏之後,哪怕仍舊有著意識的微弱支撐,哪怕胸中仍是有一口已是氣若遊絲的氣在勉強支撐,可那一絲氣,已經不足以再支撐著少年繼續向上。
哪怕他心裏邊閃動過一千個,一萬個想要繼續向上的微弱嘶吼,可身體到底是不能被意誌所代替。
那所謂的追逐朝陽之時,酣暢奔騰萬裏而過,卻又倒在黎明之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想來便是如此道理。
到底是人力終有窮盡時。
至於為何他沒有直接帶著懷中少女一頭栽落山崖,不過是身形肉體記憶住了這種踩踏山腰的所用力氣。
並將這股力氣,化為了身形移動間的尋常常態,這才能勉強硬撐著他的身體,不墜落。
身下血雲翻湧,滾滾而來,又滾滾而去。
懸於天際兩邊的血陽和如鉤血月,也紋絲未動,仍舊是在天際兩邊,遙遙相對,二者對於少年這番淒慘模樣,沒有再如之前在九曲黃泉中,被他這股子執著的韌性所打動,或者說少年在這裏的地位之高,到底是沒了在九曲黃泉中那麼重要,自然血陽和血月沒有一齊湧來,幫助他恢複身軀。
如今山巔之下,雲端之上所剩,便隻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在他懷中,那隻黑羽紅眸,尤為擅長絮絮叨叨的小鳶鳥,此刻竟是一副驚慌失措,方寸大亂的模樣。
隻見它正不停地揮動著漆黑羽翅,拍打著少年那早已是血肉模糊,甚至顴骨畢現的臉頰,鳥喙之中,哀鳴不休,一遍又一遍地慌張叫喊著少年的名字,甚至幾次鳶鳥都想要施展自己的神通,為他續命而去。
但幾次都又選擇了放棄。
原因無他,便是救也不過是晚死些時間而已。
在鳶鳥的猩紅鳥眸之中,少年就隻是眼睜睜地睜著眼,眼睜睜地瞧著那分明就是近在咫尺的山之巔,可就是沒有半點反應。
沒有半點身形欲再向上挪動哪怕半分的模樣。
若是不瞧他那微弱至極的胸膛起伏,那此時的他一定已經與死去無二。
可即便如此,也依舊若死去模樣,再沒了五識感官而存。
少年雖然再也張不開嘴巴,說不出話,便是連意識思想,也都要花上好大一番力氣和時間才可以。
可在其心中,哪怕是聲音微弱至極,如聽蚊音,卻仍是在竭盡全力地嘶吼著阿彩的名,他要喚醒她,然後可能說不出太多想說的話,可至少也要告訴阿彩,擁有著無上金丹的山頂,就要到了。
斷界山下。
付南死死握緊雙手,雙眼死死盯著雲端某處,或者說是雲端之上的斷界山某處,他眼眶幾乎瞪出了血來。
他緊咬著牙關,一眼不發,但從其微微顫抖的身形能夠瞧得出,此時的付南明顯已是處在了暴走的邊緣上。
而在距離山腳數裏之外,那數十位修士齊齊而立之地。
數十位修士幾乎皆是臉色茫然一片。
畢竟他們可沒有付南那種窺伺天機的莫大神通,猩紅雲端之上到底發生了如何,自然是並不知曉。
但心思敏銳的花穀呂元霜,還是從付南的情緒微妙變化上,知曉雲端之上,應該並非是如何很好的局麵。
呂元霜死死咬著銀牙,同付南一樣,差點都要將牙齒咬出血來。
有好幾次,玟姨都突然出現在了她身邊,伸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輕聲勸她,無用之舉。
但呂元霜到底是心頭滴血如流,同時也憤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玟姨之所以會直接出現在她身邊,將她按在原地,並簡單勸說她。
自是因為她有好幾次都欲要直接衝過去,衝到斷界山下,同那小十一一般,不管不顧地攀上一下斷界山。
事實上。
呂元霜的目的很明確,彩薔薇是未來花穀重振風光的關鍵和希望,對於花穀來說,無異於是她生,則花穀興,她亡,則花穀衰的複雜關係。
對於一向以花穀興盛榮辱為己任的呂元霜而言,所選擇,自然皆是對花穀長遠的利益來考慮。
隻是想得越多,也難免會有燈下黑的時候。
也便是那若人之常情般的道理。
有心開天無力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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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機遮蔽天機,唯情明悟天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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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彩那已是恢複了尋常平靜的純淨心湖天地間。
深入細微之下,隻見整座心湖天地間,那些由天邊而起的漫天翠綠之色,來得極快,去得也快。
在那些漫天翠綠色的光點消散殆盡之後,原本已是油盡燈枯,漸漸消散,幾欲消散殆盡的阿彩,此刻已是成了靈魂凝實,完好如初的靈魂模樣。
三魂七魄,盡皆歸位,再無任何一魂一魄遊蕩於外界世間。
甚至在被那鋪天蓋地而來,若又若豔陽天冰雪極速消融般消散的綠色光點修複過後,其靈魂比之之前還要凝實極多,隱隱地還有了一絲隻有天境修士才會有的金紋神性。
算得上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在這之後。
阿彩顧不得胸中抒發些喜悅之意,隻見她慌忙站起身來,慌張至極地向四周瞧去。
天上地下,左邊右邊。
視線所及,目中不落。
她想要尋著自家公子之前在自己的心湖天地中,響起的那道聲音而去,她想要去找找看,去尋尋看,是不是公子在自己的心湖天地間,在某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中,正遠遠地,靜靜地瞧著她。
她甚至還在想著,是不是公子從未離開過,一直都遊離於她周身之處,在暗中守護著她。
可惜,沒有。
最終。
她任何自家公子的影子都沒有尋到,便是連其存在過的痕跡,也都是幹幹淨淨,絲毫沒有的模樣。
在她的心湖世界中,除去比之前更加純粹的白茫茫一片,心湖之水愈加靜若止水之外,再無他物。
阿彩忽然想起,在她當時的彌留之際,身邊好似出現了已經亡故許久的阿姐,她還同阿姐講,講在阿姐不在了之後,自己沒有繼續苟延殘喘,甚至沒有立即追隨阿姐而去,離開人世間。
在阿彩想來,或許當真是生生世世的生死相依,讓她和公子之間,哪怕這一世並未相認,可心裏邊的本能之舉,仍是讓兩人在最為關鍵,就在差一點便要失之交臂,遺憾終生之時,尋到了彼此。
也或許,這便是那傳說中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之言。
但她此時再想起,再尋找阿姐時,卻一樣是同自家公子般,曇花一現,隨之消散的無影無蹤。
最後的最後。
阿彩跌坐在自己的心湖之上,茫然失措,就像是才歸位的魂魄,立馬又丟了去。
她想喊,喊些不公和一些罵天道命運之流的喪氣話。
奈何,張嘴無聲。
她魂中執念,已經高到再沒了分心精力來支撐她再去想這些題外事了。
驚恐之下,她也想盡著法子去溝通前世自己,或是攪亂心湖之水,或是在心湖天地之中四處飛竄,希望可以引起前世自己的注意。
可兩人之間原本那些緊密無雙的聯係,此刻便是好似被切斷了般,徹底分為了天地兩方。
而兩個靈魂,天各一方,青紅不接。
所以此時的她便是好似被什麼規則給困在了自己的心湖世界中一般,當真是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淒涼境地。
便是她還未來得及開心,開心於公子果然在最後一刻,終於是出現在了她麵前。
可轉眼間,她便陷入到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她在心湖之上,那已是完好無缺的魂魄終於安耐不住心中煎熬,開始起身踱步來去,兜兜轉轉,可不管她怎麼行走,哪怕是強闖硬衝,一樣不可得。
公子不在,或者說她與公子的聯係,似乎被什麼東西或者規則一般的東西,給硬生生地切斷了去。
就在此時。
在她身邊,忽然間憑空出現了一個華發,華眉,華須,一襲白衣飄飄,滿麵紅光,瞧著很有一番仙風道骨模樣的老人。
老者盤膝且懸空而坐,就在她身邊。
正慈眉善目的瞧著她。
阿彩詫異地歪頭瞧著老人。
她從未見過如此和善的老人,竟是能讓她單單是瞧著,便能使得她心中生出一種心安和溫暖之意,便很像是一種長輩對於晚輩,那些很像是無微不至般的關懷模樣,而她作為晚輩,自然而然地,油然而生的至深感觸。
極為玄妙。
甚至在阿彩心坎裏,這種感覺竟然讓她下意識產生了一種依賴感。
可她自己卻無論如何都不自覺,除了一種讓她心安理得之感之外,再無他物。
就像是,天經地義,道法自然。
阿彩忽然便覺得了恐懼。
因為當初,她和自家公子初到紫竹林時,那位扮作邱楚子,自稱是一位叫做文萊仙師的朋友,受其委托,帶著他們在紫竹林中生存之人,便是給她這種感覺。
那時候的她,心中甚至還生出了極多依戀之感。
但一日還未過完,那人竟是就將公子的長生橋給打斷,然後揚長而去。
再之後,等到真正的邱楚子出現後,還是在公子告知下,她才明白,到底何為知人知麵不知心的道理。
那人便是周天。
是為了印證自身道心,破境而去。
是去殺他們的。
彩薔薇並不知曉這位老人是怎麼出現在她的心湖世界之中的,按道理來說自己的前世靈魂,靈魂如此強大,不該有如此漏洞才是。
至於主動讓這位老者進來,更加是無稽之談。
自己的心湖世界,如何可以讓一個外人隨隨便便的闖入之?
哪怕這位外人之屬單單是瞧著便有種讓人下意識心生親近之意。
那麼剩下的真實原因,想來也便是呼之欲出的境地。
這位老者一樣是同那位不周山周天一般,是屬於知人知麵不知心的不速之客。
而且修為之高至少也是位邱楚子那般的半聖之屬。
曾經她同自己前世靈魂閑聊之中,也大概知曉些關於修煉和魂魄之間的事端。
對於強行闖入其他修士心湖天地,但又不傷及其分毫,那二者中間的修為差距之大,包括施法者修為之高,幾欲高出天外。
皆不是現在的她們所能抗衡。
簡而言之,但論修為而言,能做到如此能力者,至少也是位隻身跨天境的天境煉氣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