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得數日,書生著掌櫃的就三司衙門近旁尋著一處房子,在店家處會了賬,退了房,有小二幫扶著搬了去。
選了日子,相約幾個親近的同門一起去拜望科考恩師,於門子處遞上帖子禮單,門子得知是當期進士,不敢怠慢,一邊廂請進門房候茶,一邊早有管事的去內衙稟報。等得片刻,管事的回轉來,引眾人入內。進得廳來,隻見恩師當中正坐,麵帶微笑,邊上站著一個師爺模樣的略顯清瘦的中年男人。恩師眼光掃過眾人,微一欠身,示意師爺給各位學子賜座。眾人哪敢無理,一一叩首拜謝。禮畢,各各按序落座,自有家人奉上茶來。眾人不敢造次,欠著身子,聆聽恩師教誨不提。
官府這邊,早已發下文書通告各地。富庶之家仕子,自有家人童子陪同,也早早有家書報喜。書生一介貧儒,孑然一身,自當日掌櫃請酒慶賀後,雖偶有與同門中第仕子宴賀,少有其他往來,平日裏多是京城四處走走,日子隻是平平無奇。卻有一事,幾次思量,難以定奪,以至終身抱憾。
卻道所說何事?原本倒也簡單,即是該否修書一封,寄與大戶,以告知高中並身子平安。書生所思為何?當日,隻與大戶約定兩年之期,並未有媒憑書契。與小姐一敘,又因著有丫鬟陪著,且在大戶府內,兼著小姐年幼,書生謙恭,也僅僅是見了一麵兒,並無幾句言語。此時不知以何身份修書與那大戶。又自想,那官府文書旬月送達各地,大戶一見自便了然。更想著一日披紅掛彩衣錦還鄉的給小姐一個驚喜的。竟把這事放下,後來俗務纏身,卻是不得顧及此事,終是弄出誤會,造下一樁憾事。所以,諸位看官,世事無常,後事難料,但凡遇事,定要慎思果敢,否則遺憾無窮啊!
又幾日,去了吏部,備了文書,見了主官張侍郎,原以為即會領得差事,走馬上任。卻隻是著主官張侍郎嘉勉幾句,告知靜候佳音打發了。書生茫然無奈,謝過主官,鬱鬱回轉。
算這日子,自進京以來也有多半年了,自初春時節出得門來,此時已入了冬了。
這一日,早起飄起雪來,雪花兒輕飛曼舞,白了一地,四顧茫茫,心中不禁悲涼起來,當初一腔熱血,竟然全若冰霜,書生積鬱已久,加之這風雪之氣,感了風寒,咳嗽起來,竟生了病。
店家小二久見書生未起,怕是天寒懼冷,想一介弱公子,身子嬌弱,又怕掌櫃責罰待客不周,提了火盆,拎了銅壺來侍候書生。近得房門,久叩不開,於是推門而入,卻見書生蜷縮塌上,雙眼迷離,麵紅耳赤。急急喚人相幫,眾人擁入房中,有老成的吩咐下來,一邊去請了郎中,一邊燒起炭火,更有小二以熱巾敷麵,熬煮薑水。郎中到來,把了脈,問了相,開了方子,掌櫃自派人隨郎中抓藥熬煮。
書生生了寒熱,原本也無大礙,經一段時間將養,已能下得床來。這一日,另一同科仕子探望。進得門來即到:“身子無礙吧,我剛剛聽得你中了寒涼,來的晚了,賢弟,你可還好”?書生見是同科另一仕子,忙起身相迎,無奈身乏無力,掙的幾掙,那人已竄過來扶住他道:“賢弟,你好好坐著,哥哥相陪你說說話罷”。
書生自知不得強支,依言斜靠在床頭,望向那人道:“兄長關愛,為弟銘記在胸”。
那人靠坐在塌邊:“賢弟,聽為兄一言,自古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萬事急切不得,為兄與你一般,家道貧寒,送不得厚禮,又不會進甜言,入不了各位大人的眼,但兄弟切要保重身體,堅信終究會守得雲開見日月的”。
這舉子原也是同科一貧家書生,向來與書生談得來,走動較多些。同書生一樣,沒落著派放,一直滯留京城等消息。
書生聽罷,黯然無語,不覺低頭沉思。過得一時,抬頭對那人道:“謝謝兄長高義,點明愚弟,來日待弟身子康複,必將登門拜謝”。說著,眼圈一紅,盡流出一行清淚。
這一病,待書生徹底好轉,已是初夏時節。兩年之約,已去大半,加之病了兩次,書生盤纏已所剩無幾,日子過得漸漸淒惶,冬日的勸言時時在耳,也想備點貴重禮品再次拜望恩師與主官張侍郎,現在銀子不趁手,細思又覺錯了時機,現在再去,也是無望,不免絕了念頭,心如死灰。
書生雖說取了功名,但除了讀書,實在是一無是處,又無人資助,隻得節衣縮食。店家看的真切,心中可憐,借著各種名頭,請書生換了店內各樣匾牌、聯對,減免了部分飯食房資,但終歸杯水車薪。這間兒,書生也幾次去府衙問事,都無功而返。不覺又入了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