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絕對不會認錯
這次停泊的島嶼終於不再像班達留斯島那樣冷清了，現在船已經航行到了西海，全世界商業最發達的海域。這裏的任何一個島都有其特色，而且都非常繁華，是遊玩的好地方。
法蓮很喜歡熱鬧，船一靠岸，看見島上人頭攢動的景象就叫著要往下跑，萊斯迪亞給她披上鬥篷遮住耳朵，便準備下船了。
這是西海邊境最富盛名的小商品交易市場藍頓島，雖然沒有商業中心的奢華，卻是小商人和遊客喜歡光顧的島嶼。
定下了見麵的時間以後，大家分頭逛開了，在到這個島之前，他們在一個無人小島上發現了一艘棄船，也找到不少貨物，正準備在藍頓島上出售多餘的東西，出售貨物的任務就交給了科林和船長，凱伊和萊斯迪亞都是孩子，來到了這樣熱鬧的地方，忍不住都興奮起來，急切的想上島好好逛逛。
下了船之後，一行四人就選擇了不同的方向，凱伊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麼，身體卻一直不太舒服，他的職業不過是碼頭工人，雖然不像萊斯迪亞那樣容易暈船，卻也無法適應長時間的海上航行，有這樣一個能下地走走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
他估計著時間還早，便放下心，去離港口比較遠的地方閑逛，藍頓島的另一個特色就是盛產蔬菜水果，對在海上缺乏維生素的船員來說，這裏廉價的商品，比任何珠寶錢財都來的珍貴。
凱伊一邊走，一邊饒有興趣的四處看，擺放著各種或常見或稀有的東西的攤販對他來說無比新奇，過去居住的托利島雖然也熱鬧，畢竟隻是普通的小島，哪裏比得上繁榮的西海。
他繞過賣水果的攤販，無意中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個聲音正在向攤販詢問水果的價格，凱伊的耳朵一向很靈敏，如果不是這樣，他根本無法在這麼多人中聽見這個聲音，並且一下子就找到來源。
他戰戰兢兢的回過頭去，看見對麵的攤子前有一個窈窕的身影，披著薄薄的紗巾，手裏垮著一個小袋子。
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又飄過來，和凱伊小時侯，和那個人一起出門去時，在市場裏聽她和攤販討價還價時一模一樣。
連臨走時禮貌的告別……也一樣……凱伊想叫她，又怕認錯人，隻能緊緊的追上去，想在安靜的地方叫住她。
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維維安……
女孩輕哼著歌走在前麵，凱伊時時被人群擠住，聽著她的歌聲簡直要流下眼淚，聲音也許會聽錯，但那種熟悉的音調，絕對不會認錯，是姐姐！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裏出現？還很開心的樣子？！
拐過一個街角，身邊的人群終於少了一些，凱伊剛想追上去，卻看見那個女孩正迎向另一個人，對方側身靠在牆邊，披著鬥篷，高高瘦瘦的，看不見臉。女孩對他說著什麼話，聲音實在太輕，連凱伊也聽不清，那種分辨得出聲音卻聽不真切的感覺，簡直像萬爪撓心一般難受，凱伊就這麼呆呆的站在拐角，看著他們說話，壓抑住想喊叫出聲的欲望。
披著鬥篷的人發現了凱伊，抬起頭。
那是凱伊第一次真正看見胡利薩。
比通緝令上更加慘白的皮膚，消瘦的臉頰，下巴上有淡青色的胡茬，頭發淩亂的糾結在一起。
他的眼神懶洋洋的眯著，好象是無法忍受陽光的刺激。
“你站在那裏幹什麼？”男人開口問，凱伊卻聽的非常清楚，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庸懶，絲毫沒有警惕的意味。
女孩也回過頭，看見凱伊的時候，臉刷的一下白了，連身子都像忍受不住刺激般，輕晃了一下。
真的是……真的是她……
“姐姐……”叫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凱伊的聲音都在顫抖，鼻子一陣陣的發酸，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到她。
維維安卻立刻收斂起激動的表情，站著沒有動，連正眼都不瞧他。
“你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
背後傳來芒刺一般的疼痛，凱伊眼前一陣暈眩。
“你在說什麼……？我是你弟弟啊……！”
“我從來沒有什麼弟弟，你一定是認錯了。”維維安吸了一下鼻子，轉身就朝另一個地方走，凱伊連忙追上去，胡利薩卻擋在他麵前，右手按住他的肩膀。
出人意料的巨大力量，疼的凱伊差點叫出聲來。
“她說不認識你就是不認識了，不要亂找麻煩。”胡利薩微微一笑，手上一用力，把凱伊推到牆角，跟著維維安走了。
背撞上牆壁並不是很疼，疼的卻是另一個隱蔽的地方，維維安說話時那種冷淡的語調深深印在凱伊的腦海裏。
自己是不可能認錯的，那個絕對就是姐姐，又是和胡利薩在一起，絕對是她！
而既然她故意說不認識自己，一定有她的苦衷，因為胡利薩在旁邊？怕自己受到傷害？
一定是！
凱伊咬了咬牙，飛奔出小巷子，穿過熱鬧的集市，一直奔回自己的船上。
大家都出去玩了，船上一個人也沒有，他飛快的翻遍自己所有的行李，找出一把匕首塞在腰後，那是父親留下的遺物，短小而鋒利。他不要別人幫助，也不願意等同伴回來，決定自己去找胡利薩。
他既然出現在這裏，那港口必定有他的船，隻要一艘艘的去找，一定能找到他，即使找不到 ，隻要告訴警衛這裏有東海逃竄來的通緝犯，他們也一定會搜查，總能找到他。
“你在幹嗎？”這時門口傳來萊斯迪亞的聲音，她正牽著法蓮回船上休息，看見凱伊這麼焦急的跑進自己房間，好奇的過來看。
“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下，”凱伊走到女孩麵前，拍了拍法蓮的腦袋，“等羅威爾回來了你幫我謝謝他，多虧他的幫忙我才能這麼快找到我要找的人。”
“你發現你姐姐了？”萊斯迪亞瞪大眼睛，隨即收起平日漫不經心的表情，擋在門口。
“你幹什麼？”
“我不能讓你走，羅威爾囑咐過我們，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不能單獨行動，你忘記了？”
凱伊記得他曾經這樣說過，不過現在他根本沒有心情考慮這些。
“走開，我不想跟你糾纏，。”
“誰想跟你糾纏了？你就這麼跑出去，出了意外誰負責？”
“反正不用你負。”凱伊生硬的回了一句，用力推開她。
“我們不會來救你！”萊斯迪亞賭氣的大喊。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我不要你們救！”凱伊一邊跑下船，一邊回頭喊，他才不要這家夥救！
藍頓島上港口繁多，凱伊隻能漫無目的的詢問，克裏斯多芙海盜團雖然在東海聲名狼藉，西海卻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何況，胡利薩也不會如此招搖的上島。
毫無目的的搜尋足足進行了一天，幾乎繞遍整個島，搜遍了所有的大型港口，還是毫無結果，凱伊卻已經累的直喘氣。
難道胡利薩真的已經離開了島嶼，或者真的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凱伊放慢了速度，一邊走，一邊回憶著剛才經過的地方，冷不防撞上一個人。
對方正邊走路邊看書，因此兩個人都撞的不輕，凱伊連連道歉。
“沒關係了，我也不小心。”對方站起來拍了拍衣服，把歪到一邊的眼睛往鼻梁上推推。
被撞的是個和凱伊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卻有著和年齡不相符的冷漠表情，她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睛，手裏捧著磚頭一般厚的書。
凱伊猶豫了一下，不敢跟她再說什麼，繼續東張西望的找著姐姐和胡利薩的蹤跡。
“你的腳……”女孩指了指他的膝蓋。
“腳？”凱伊狐疑的低頭看，發現靠近小腿的地方流血了，一定是剛才摔的。
“不需要處理一下嗎？”女孩淡淡的問，好象凱伊同意不同意都無所謂。
凱伊不明白她說話的用意，反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答應？不答應？
“我的船就在附近，去嗎？”女孩又冷冷的下了邀請令，可聽來卻很可笑的像逐客令，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一點也沒有熱情的感覺。
還沒等凱伊回答，女孩已經經過他身邊，用手勢示意他跟上去。
這個自稱安朵的女孩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連頭都不回一下，就這樣把凱伊帶上一艘大船，如果用房子做比喻，與羅威爾的船相比，這艘船簡直算得上豪宅。
這也許是什麼富商的船？可是卻沒有一絲奢華的氣息，連船員都不見蹤影。
安朵拿著藥箱走過來，她的態度也很奇怪，明明都把凱伊帶到了船上，卻沒有邀請他進船艙的意圖，就這麼把他丟在冷颼颼的甲板上。
凱伊直直的看著她，對方卻沒有一點表情，隻是專注的為他上藥。
“真是謝謝你了。”凱伊認真道。
安朵卻冷冷一笑：“沒什麼，這不過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你是隨船醫生？還是護士？”
“都不是，不過是個小小的領航員，”安朵說著站起身，“把你帶到這裏來，就是我的任務。”
凱伊呆呆的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臉，不明白她的意思，安朵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背後。
太陽已經不見蹤影，遺留下的餘光在甲板上投下深色的陰影，高大的桅杆上有兩個人正背著光，一個站在桅杆的起點，一個則坐在桅杆的末端，兩腳懸空，由於光線實在太暗，凱伊隻能依稀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並迅速將他們和兩個人聯係在一起。
“船長大人命令我找到你，如果不服從，會很麻煩的。”安朵毫無表情的拋下一句話後，便拿著藥箱走進船艙。
甲板上隻留下凱伊一個人，他隻覺得自己的心髒跳的飛快，越是強大的人就越是有奇怪的習慣，看來胡利薩也不例外，他居然會主動把自己找來，麵對這樣的行為，凱伊反而不再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的生氣了，隻是覺得疑惑和恐懼，還有莫名的緊張。
“找你還真不容易，你怎麼不呆在羅威爾的船上呢？害我的一個手下還跟他較了一會兒勁。”
胡利薩的聲音遠遠穿透空氣，清楚的傳過來，凱伊向前走了幾步。
“把我姐姐還來！”
坐在桅杆上的窈窕身影微微顫抖了一下，但是沒有說話。
胡利薩哈哈大笑起來：“你們還都夠執著，維維安硬說她是獨身女，從來就不認識你，可是你卻口口聲聲叫她姐姐，還跑遍了島上所有的港口，你說，我到底要聽誰的呢？”
凱伊仰頭看著胡利薩，握緊雙拳：“我知道！你一定是威脅我姐姐，害她不敢認我，你卑鄙！”
“我？我真的沒有說過任何威脅的話，威脅是沒有能力的人才會使用的，不信你問？”
維維安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好象什麼都沒有聽見。
“不如這樣吧，”胡利薩開口道，“我就站在這裏，你上來，如果能通過我的身邊，你就可以帶走維維安，如何？”
凱伊沒有回答，徑直跑到桅杆下，靈巧的爬了上來。
看到凱伊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維維安終於抬起頭，不安的望著他，眼中流露出趕他走的意圖。凱伊和姐姐相處這麼多年，能完全讀懂她的任何一個眼神。
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但是我不願意。胡利薩或許真的會惱羞成怒，但我願意賭一次。
賭我能讓你獲得自由。
如果不能……那無論你去哪裏，我都會跟你在一起。
凱伊順勢向胡利薩撲過去，企圖把他推進水裏，對方卻輕輕一閃，又向後退去，凱伊自己反而失去平衡，狼狽的抱住桅杆。
“身手倒是很敏捷，我看你能撐多久。”胡利薩既不碰他，也不救他，就站在他的手邊，低頭看著凱伊往上爬的樣子，維維安幾乎都要站起來，凱伊用眼角的餘光瞥到她焦急的神情。
盡管這麼的狼狽，毫無勝算，他卻有感覺，覺得胡利薩不會殺人。
一種毫無根據的直覺，羅威爾也曾這樣說過，他過去從來不信，現在卻有了相同的感覺。
他一步一步的往上掙紮，雙腿懸空，底下是洶湧的波濤，腳沒有支撐，怎麼也使不上力，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了手上。傍晚的海風越來越大，時不時把他和桅杆都吹的前後搖晃。
胡利薩一言不發，沉默的看著他一點點的爬上來，顫抖著雙腳重新在桅杆上站穩。
他拍了拍手，對凱伊表示讚賞。
凱伊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剛想回他一個冷笑，側麵突然吹來一陣海風，剛剛站穩的身子又是一記搖晃，這次他再也抓不住什麼了，滑出桅杆，頭朝下，筆直的栽進海裏。
他閉著眼睛，絕望的感受著還水將自己吞沒的冰冷感覺，他甚至能聽到胡利薩鳴起的汽笛聲，威武的，招搖的，通過自己的身邊。
他也能聽見姐姐的驚呼，張開嘴時，微鹹的還水卻侵犯進他的全身，將他完全的淹沒，身體寒冷的像是要凍結，一陣鋪天蓋地的暈眩之後，他隻覺得眼前越來越沉，越來越黑。
漸漸的，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
羅威爾找到他時已經是深夜，他奄奄一息的漂浮在靠近港口的水域，克裏斯多芙海盜團的船早已經開走，岸邊冷冷清清。
把他抱起來的時候，羅威爾隻感覺到懷裏冰冷的身體不停發顫。
“難過的話就哭吧。”他輕聲說，凱伊隻是把頭縮的更緊。
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微弱的聲音。
“對不起……”
“以後還會有機會，隻要你願意完全相信我就好。”
凱伊點了點頭，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從低聲的抽泣，漸漸變成號啕大哭，身上的寒冷伴隨著激動的情緒，一陣陣的發抖。
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就這樣的……結束了……
他從未如此的感到，自己是這麼的弱小。
“前麵就是鏡島了，你確定不饒過去？”科林再次確認，企圖讓羅威爾改變想法。
“不行，馬上要下暴雨了，或許我們運氣好，不會遇到什麼‘東西’。”羅威爾笑了笑，舉起手裏的望遠鏡。
視野內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島，荒涼卻奇特，它被足有幾十米高的菌菇覆蓋著，巨大的傘帽像樹冠一般層層疊疊，遠遠看去，小島呈現出奇妙的視覺效果，如同童話中的夢幻島嶼一般。
但是了解這座島的人，沒有一個回把它與美麗的童話聯係在一起，鏡島的空氣裏充滿了菌菇的粉塵，吸入後會讓人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而被幻覺迷惑的人，能看見真實的，或者最想隱藏的自己。
所以它的名字才叫做鏡島，鏡子一般的島嶼，真實而殘酷的島嶼。
曾經有過將悲慘過去刻意遺忘的人，因為痛苦記憶再次被喚醒，無法忍受而發狂至死，就連政府的世界島嶼說明上，都有足夠的記錄，將這座島標誌為最高危險級別。經過這片海域的人，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絕不會大膽踏入這片禁區。
“凱伊，你下來吧，快靠岸了。”萊斯迪亞跳上桅杆，叫了一句。
對方輕聲恩了一下，卻沒有動，依舊坐在桅杆上，雙腿前後晃蕩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走回去，順著竿子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