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羅威爾告訴他,早在到達西峽群島之前,萊斯迪亞就經常在夜間聽到自己的夢話,而離開西峽群島之後,船上的所有人更是確認了萊斯迪亞的話,令凱伊驚恐不已。
最終,他接受了羅威爾一直以來想提的建議,隨著船隻前往南海,利用催眠的方法,徹底弄清噩夢的成因。
到達南海之前,他還抱著僥幸,如果不再做噩夢,就拒絕接受這種巫術一般的行為,但遺憾的是,今天早上,他依然一身冷汗的驚醒。
他起床洗了臉,衝掉身上的汗水,走上甲板,迎麵吹來絲絲暖風,令他覺得心情舒暢了一些。
與其盲目追捕胡利薩,還不如先解決糾纏著的噩夢,或許夢境中就隱藏著維維安被綁架的原因。
羅威爾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讓凱伊接受這個觀點,此後船全速前進,目前已進入南海領域。
位於暖熱帶的南海,被稱為夢之海域,在這片海域裏充滿了各種不可思儀的存在,催眠術,煉金術,甚至是魔法,在南海曆史中都有大量的記載。在外人看來超越科學的技術,在這裏,都能找到活生生的例子。
凱伊站在船頭,望著遠方零星的島嶼,四季如春的南海,就連植物都令他驚奇,掛滿椰子的椰樹,葉片寬大的熱帶植物,海中色彩斑斕的魚類,都是在其他地方從來沒有見過的。
“看魚的時候小心掉下去,”科林走到他的身邊,“它們的天性可不像外表那麼可愛,南海生物都像南海的人類一樣,充滿危險。”
凱伊趕緊縮回身子,轉過頭去:“充滿危險?你是指南海的居民都很不友好?”
“倒不是這個意思……你去了那裏就會知道。”科林突然露出苦澀的笑容。
船漸漸靠近一座島嶼,視野中的土地呈現出奇妙的暗紅色,遠方山麓的輪廓,也是溫柔的粉紅,羅威爾事先已經解釋過,南海擁有各種奇特的地理特征,紅色土地是其中十分平凡的一種。
因為島嶼的顏色,它被命名為蜜紅之島。
蜜紅之島是南海最負盛名的修行之島,島上隱居著無數神秘之人,每年都有無數充滿抱負的年輕人前來拜師學藝,接受各種試煉,進行艱苦的修行,提升自己的能力。南海大部分掌握著超越自然科學之秘術的人,都是從蜜紅之島出道。
凱伊跟著羅威爾和科林下了船,手裏牽著小人魚,從組合上完全稱不上海盜團的四人搭上馬車,前往目的地。
蜜紅之島是一座完全自由的島嶼,居民以群居的方式生活,按照大家共同的喜好,將自己的領地建造成中意的風格,各群體間互不幹涉,就如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在經過一段原始的土路之後,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座複古小鎮,它的模樣酷似凱伊居住過的托利島,白磚石路,紅磚小樓,棕木的格子窗,甚至連商店招牌的風格都是那麼的相似,讓凱伊忍不住產生強烈的思鄉之情。
他多麼希望自己真的身在故鄉,一切回到原點,什麼都沒有發生,他還是做著快樂的搬運工,而姐姐維維安還是每天做好美味的飯菜,等待著他的歸來。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
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都是真實的,他仍然跟著海盜團,坐在馬車上,前往催眠師的所在處。
他感到一陣惆悵,鼻子發酸。
轉過街角之後,馬車停了下來,科林首先跳下車,駕輕就熟的帶領著大家,推開一幢老式公寓的彈簧門。
麵前吹來一陣冷風,視線所及之處一片黑暗,四人走進公寓的前廳,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這裏的微弱的光線,以及漂浮的灰塵。
“這裏一點都沒有變……”科林喃喃自語,踏上咯吱作響的木樓梯,直上頂樓。
頂樓有一條長長的走廊,他推開距離自己最近的房間門,那裏也是一樣的陰暗,厚重的猩紅天鵝絨窗簾牢牢蓋住窗戶,幾絲光線從縫隙中透進來,掃出一片金色,細小的粉塵在光線中上下浮動,如同有生命的動物。
四周有幾扇緊閉的房門,顯示著房間並不像外麵看來的這麼狹窄。
“我們已經寄信通知,她不在家嗎?”羅威爾懷疑的問。
“不可能,即使不寄信,她也知道我們會來。”
其中一個房間裏突然傳出一陣悅耳的笑聲,隨後變成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不緊不慢。
凱伊嗅到一種說不上名的幽香,隨後,一個鮮紅的身影出現在門前,優雅的斜倚在門框上,南海最優秀的催眠師珊瑚,身著一襲紅色的收腰長裙,裙擺綴滿蕾絲,長長的,烏黑的卷發落在臉頰邊,輕慢的微笑著。
她的指尖夾著一支細細的煙管,煙絲燃燒的芳香夾帶上嫋嫋細霧,如同有生命一般的盤旋纏繞在她的身邊,令她的身影模糊到如夢如幻,仿佛蒙著一層薄紗。
“所幸還有人記得我的脾氣。”房間的主人緩慢的開口,凱伊背後猛的躥過一陣電流。
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低沉,優美,像一種神奇的魔法,能奪走他的力量,讓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想說話,把所有能說的都說出來。
他第一次知道,聲音也可以成為征服人的武器。
“就算所有人都忘記了,有一個人也會記得。”羅威爾一邊微笑,一邊望向科林,對方卻隻是低著頭,連看珊瑚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珊瑚笑而不答,慢慢的走來,如同審視一般,從眾人的身前,走到背後,最後回到原地。
“你們真令我高興,不但記得我的脾氣,還記得我的喜好。”
“你從哪裏看見的?”羅威爾微笑著問,他已經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
果然,珊瑚攤開本應空著的左手,掌心兩顆晶瑩的紅寶石閃爍著醉人的光芒,而它們,本應該作為送給珊瑚的見麵禮,放在羅威爾的身上。
“你的偷盜技術還是這麼的優秀。”羅威爾衷心讚歎,女人歡快的笑起來,卻很快停住。
“如果不是因為某人的愚笨而令我失手,我如今完全不需要靠催眠來養活自己。”她依然在微笑,言語中卻透出絲絲寒意。
科林的頭垂的更低了,如果房間不是因為窗簾的顏色而顯得暗紅,此時所有人一定都能看見他通紅的臉。
“好了,不說這個了,”珊瑚搖頭,換上一副職業化的笑容,“不知是誰需要幫助,能讓船長大人親自向我求助?”
“大人兩個字不敢當,是我的同伴需要幫助。”船長說著閃身讓開,凱伊露出茫然的眼神。
珊瑚饒有興趣的審視著他,從頭到腳都不放過,成為視線焦點的凱伊覺得渾身不自在,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膽小的法蓮已經遠遠逃開,躲進羅威爾身後。
女人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容,直到發現少年胸前的吊墜,才變了臉色,她不留痕跡的收起表情,走近幾步,眯起眼,細細觀察著凱伊的麵容。
“你的父母是……?”她開口問。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對於他們我一無所知。”凱伊搖搖頭,卻沒有看見身後的羅威爾無聲的歎了口氣。
“恕我冒昧的問題,請隨我來,我會盡力為你提供幫助。”珊瑚小姐說著打開其中一扇房門,凱伊見裏麵黑洞洞的,膽怯的望了羅威爾一眼。
“不用害怕,珊瑚小姐絕不會傷害你。”船長帶來一個鼓勵的微笑,珊瑚感激一般的點頭示意,向凱伊做了邀請的手勢,將他帶進催眠室。
凱伊狐疑的踏進去,周圍瞬間變的安靜,連空氣也仿佛突然凝重起來,珊瑚小姐關上房門,用手裏的煙管,點燃桌上的蠟燭。
周圍一下子亮起來,凱伊驚訝的看著四麵的蠟燭如有生命一般的,一支接一支的自動燃燒,難以置信的望著催眠師手中的煙管。
珊瑚明白他的疑惑,調皮的笑起來:“我並不是有什麼魔法,這些蠟燭之間,不過是連接著沾上香油的細線,我的催眠需要這種特製的蠟燭和香油,才能順利進行。”
她說著指了指牆角:“請你躺在那裏,放鬆身體,什麼都不要想。”
凱伊順著她所指的方向,那裏有一張柔軟的皮革躺椅,他按照催眠師的要求,走過去,躺在上麵,順著人體骨骼製造的椅子令他感到十分舒適,剛才還緊張的亂跳的心髒,似乎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珊瑚小姐在躺椅邊的高腳凳上坐下,握住凱伊的一隻手,慢慢的揉搓,一開始凱伊還覺得疼痛,漸漸的,卻越來越舒適。
“你不用緊張,”女人充滿魅力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催眠並不是巫術,它不會傷害你的精神或者肉體,而是以特殊的方式,讓你完全放鬆心情,解除心理的防線。人類的噩夢大多有其來源,可能是潛意識中對某些事物的恐懼,也可能是兒時某些不快樂的記憶,夢是內心的外延表現,因為心理的抗拒而不願恢複某些記憶,而隻能以夢境的方式顯示出來,並且發生扭曲變化,最終形成噩夢。隻要把它的成因找出來,你自然可以解脫。”
凱伊點點頭,安靜的望著天花板。
“現在,請你看著我手中的銀幣。”珊瑚放下凱伊的手,從懷裏掏出一枚銀色的錢幣,它的邊緣綴著長長的銀鏈,珊瑚拽住銀鏈的末端,輕輕搖晃。
凱伊的目光追隨著銀幣,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聽從我的命令,”珊瑚輕聲細語,“你覺得很困,很困,立刻就要睡著,在睡著之後,你將是我的奴仆,回答我的一切問題,將糾纏你的夢境,完全的說給我聽,一個情景也不要遺漏。”
“將夢境完全的說給你聽……一個字也不要遺漏……”凱伊喃喃的重複。
“對,好孩子,全部的說出來,然後,當我擊掌一下之後,你就會完全清醒過來,然後,徹底擺脫噩夢的糾纏。”
“擊掌一下之後,清醒過來……”凱伊繼續重複,他能感覺到自己還沒有睡著,身體卻像脫離了頭腦的控製,自動說出話來。
“是的,就是這樣,現在,你再也無法保持清醒,閉上眼睛,陷入沉睡……”珊瑚的聲音充滿魔魅,凱伊聽從她的命令,閉上眼睛,發出熟睡的呼吸聲。
幾秒鍾後,珊瑚停止銀幣的搖擺,將它收進懷裏,開始下一步。
“凱伊,聽的見我的聲音嗎?”
“是的,我聽的見。”催眠中的少年順從的回答,呼吸卻依舊沉重平穩。
“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現在夢見了什麼。”
凱伊沒有立刻回答,微微皺起眉,珊瑚再次詢問,經過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於緩緩開口。
“我夢見……我的爸爸媽媽……被火海吞噬,我的姐姐,就站在他們的麵前,手裏握著一個藍色的東西。”
珊瑚微微一怔:“你說什麼?”
“那個藍色的東西發出火焰,燒死了我的爸爸媽媽。”凱伊平直的重複。
“然後呢?”珊瑚追問。
“我不記得了,火焰太大,太亮,連我一起吞沒,在火裏我什麼都看不見。”
“被火燒到身體,你不感到疼痛嗎?”
“不痛,一點都不痛,我什麼都感覺不到,隻有耀眼的金色,金色,於是我閉上眼睛。”
“你是不是睡著了?”
“也許是……我不記得了……”
“那你醒來之後呢?醒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躺在床上,心情煩躁,於是我哭,姐姐在對我微笑,撫摩我的額頭,但是我的心情還是很煩躁。於是,她把自己脖子裏的吊墜解下,握在我的手裏,我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
“是你現在掛在脖子裏的吊墜嗎?”珊瑚出聲詢問。
凱伊沒有回答,他正完全陷入夢境,無法回答關於現實的問題。
珊瑚知道他為什麼不說話,也知道這兩段記憶應該不是同一時期的,既然已經記不得這段過去,那證明凱伊那時一定還小,記憶能力尚未成熟。
但是這些已經很重要,令她吃驚。
“你還能記起什麼來嗎?”她繼續發問。
“……海……”凱伊蠕動嘴唇。
“什麼海?”
“內……海……”
“內海!?”珊瑚詫異的重複。
“內海……是內海……姐姐對我說,將來有一天,我會帶著這個吊墜,前往內海,那裏才是我的歸宿,在那裏,我可以回到真正的故鄉,拋棄現在無力的肉體。”
“她有沒有告訴你內海在哪裏?”
“……沒有……她沒有告訴我……內海……在哪裏……”凱伊低低呻吟,額頭上漸漸滲出冷汗。
“內海……內海……”他低聲重複,表情漸漸變的痛苦,幾乎被汗水沾濕的身體在柔軟的皮革上扭動掙紮,好象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珊瑚詫異的望著他的胸前,心裏漸漸升起一種恐懼,凱伊的胸前有一團藍色的光芒,中間卻滲出深豔的橘紅,隨著主人的痛苦緩慢的擴散。
她回想起剛才聽到的夢境,那殺死父母的女孩,恐懼越來越強烈。
“凱伊!”她握住少年的手,“我現在要停止催眠,等我擊掌一下之後,你要立刻醒過來,並且把催眠中的一切都忘記,明白嗎?!”
“內海……我要回去……回去……!”凱伊毫無反應,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利。
“啪!”空氣中發出一聲脆響,隨即,一切都恢複平靜,剛才還嘈雜混亂的房間瞬時變的鴉雀無聲,就連因為氣流變化而劇烈晃動的蠟燭火焰,也順從的回歸原位,靜靜的燃燒著。
凱伊猛的睜開眼睛,怔怔的望著天花板,又是那種感覺,就和平時醒來的時候一樣,心髒劇烈跳動,無法形容的恐懼,顫抖,冷汗。
他轉過頭尋找催眠師,望著她的臉,卻迷惑起來。
一直平和穩重的珊瑚小姐,滿臉恐懼的神色,好象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還沒有從中擺脫出來。
“珊瑚小姐?珊瑚小姐?”他出聲呼喚,聲音微弱。
催眠師動了一下,才如夢初醒一般的清醒過來。
“你怎麼了?我在催眠過程中說了很可怕的事嗎?”凱伊迷惑的問,珊瑚愣了愣,趕緊搖搖頭。
“不,沒有什麼,你沒有說什麼可怕的事。”
她知道催眠師這個職業,被上帝所觀望著,被催眠者說出的故事,全是不可泄露的天機,絕對不能夠告訴任何人,包括被催眠者本人。
“你還記得什麼嗎?”她詢問,天機不可泄露,而被催眠者記住的片段卻不是天機,而是對他今後生活的重要指示。
凱伊想了想:“其實我什麼都沒有夢見,好象睡著之後立刻醒過來,然後就滿身冷汗,但是……我的腦子裏好象有一個聲音,在反複說著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