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沈寧安隻愈發被父親說的無地自容,隻低著頭聽他數落,旁的自然無庸顧及,隻當自己縱性惹禍,使爹娘分憂,又聽那一會子話,愈便愧懼甚多。
自始乃為恭默守敬,喑聲無語之態,實是無話可接,早已將悔意顯之於麵,卻對仕途經濟不可鬆口半分,足可見其決心已定,難生焚舟破釜之心。
沈秉文自也無話,隻歎息一聲道:“人者多欲,其性尚私。成事享其功,敗事委其過,且聖人弗能逾者,概人之本然也。本也無甚好說,但你一女子何故偏要去爭那一口氣,打量人世不平,若是爭了氣又能如何?既是托生於世,便索性盡了該盡之責,再圖來生求報。
可你分明倒行逆施、逆天而為,甚至來了一出乾坤顛倒的戲碼,倒真好大的能耐。”
這沈秉文從前本也是習過書的,其族亦有光耀門楣、棠棣並茂的念想。奈何其子雖是聰穎,到底於官場齟齬多過靈通,反倒對商賈諸事興致勃勃。
且本朝商人倒不似前朝般地位卑微,朝廷守望千裏山河、風光連橫,國庫虛空也是萬萬不能,因此並不打壓。此番寬裕政策,著實予了那些行商坐賈喘息之機,因此富商豪賈愈見多長,但凡戰亂遣將之際,便少不得要他們發揮。
如今這沈秉文能說出這一茬茬的道理,自是無甚奇怪,正因其祖上多有誦讀詩書者,且他並非迂腐之輩,又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心念,便也推崇沈寧安習書。
“爹也是詩書頗通,女兒啟蒙之時全賴您親自教養,向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語,今日如何反又提起這前世今生?
倘真有這般,世人何不就著今生及時行樂,索性來世還有,到底能夠贖盡罪孽。豈不知如此生生往複,何時盡頭?你且拉一個人出來問問,他若能夠敘言今生來世因果,我也佩服你。莫說是沒有,就是有,誰能記得?
爹總要我如何,可您從來不知女兒心底所想,此番我雖有萬分的愧疚,卻從未後悔如今結果。古時多少女中豪傑,偏我想要就不能夠?如此不公,又憑什麼?原您也並未拘緊了我,幼時如願以償,今日一切順遂,才能讓我任意施為,成就今日。”
說罷,又是跪下與他磕了個頭,便再不肯起,眸眼通紅,卻忍著不再掉淚。
沈秉文哪裏想到他能如此回應,本是氣結於心,悒鬱不忿,如今更是大不樂業,一時紅了眼眶,隻抬頭仰望平棊上的貼絡華紋。卻不想叫沈寧安瞧見,也終究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
他隻緩了一陣,將思緒整了過來,才說道:“你年紀尚輕,不知世路,又能明白我的擔憂?人生來便是受苦的,如今同命爭得。你雖是不世出的能人,究竟女兒身,體麵光彩能福澤幾時?名者皆虛,利者惑人,人所難拒也。
到底是我縱了你,更害了你啊!”
歎息一聲,又是緘默半晌,便去觀察沈寧安的麵色,見他隻一味跪在地上是低頭喑聲,卻也不知麵色。
他隻當是無話可說,便又道:“你說要識字斷文,我便請了先生來,卻沒想到將你教的如此無法無天,不知分寸了。我要是知道你如今這樣,當日憑你怎麼求,也斷不該同意了。女子就該相夫教子,歸於門庭,讓你學書本是希望你懂的更多,日後才不至於像個深宅婦人般沒有依憑,縱使旁的不能夠,也有些誌趣,不至於臨到丈夫不慈、子女不孝時,便一味俯就,全然沒有了活下去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