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氏道:“你也不小了,都二九年華了,若非六皇子一直在邊關,你們早成親了。聽說六皇子從邊關回來了,你爹想奏請皇上,將你們的親事辦了。你不能再由著性子胡來了,日後沒事便待在府裏。”
瑟瑟的玉手一頓,拳頭便停在了空中。要她和夜無煙成親嗎?可是……
“怎麼了?”駱氏察覺到異樣,低聲問道。
“沒什麼!”瑟瑟微笑著轉到娘麵前,“我想,六皇子初回宮,又立了戰功,想必很忙。這親事推一推也無妨,不必操之過急。等了四年了,也不差這幾天。”
娘在府內深居簡出,並不曾聽聞六皇子和北魯國羌氏族公主之事,她還是不說為好,免得娘擔憂。
駱氏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這樣也好,方才你爹派人來說,近日宮中有夜宴,要你好生打扮,前去參加。”駱氏伸手將瑟瑟鬢邊亂發攏到耳後,愛憐地說道。
嫁入江府後,她因體弱,隻得瑟瑟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在旁人眼裏,沒什麼特別,隻有她知道,瑟瑟的武藝已盡得她的真傳。
這是她和瑟瑟之間的秘密,就連瑟瑟的爹也不知道。因為江雁不願意讓瑟瑟習武,她說女子習武心會野,他希望他的女兒能嫁入皇家,不要舞刀弄劍。
她並不作如是想,她的瑟瑟也是。瑟瑟說,世事無常,女子,唯有自強,才可以立足亂世。
三日後,瑟瑟隨著爹爹江雁到皇宮參加宮宴。
這一次的宮宴是歡迎六皇子夜無煙得勝回朝的慶功宴。
一入夜,慶祥殿內便被布置一新,林立在殿內的十二根漢白玉柱子上皆鑲嵌著拳頭大的夜明珠,將殿內照耀得亮如白晝。
瑟瑟到達殿內時,一些官員和家眷已陸續歸座,她和幾個官員千金結伴而行,在各自的席位落座。
因了這場合的特殊,瑟瑟也簡單裝扮了一番。烏發上綰,梳成半月髻,發間別了一支白玉彎月釵,垂著細細的一串星星流蘇,在燈下華光流動。一身素淡的藍色宮裝,並未鑲嵌絲毫飾物,隻在裙角間繡著一片片銀白色小竹葉,看上去清冷貴氣又雅致。
歸座不久,便感覺到座上氣氛有些異樣,眾人皆屏息斂氣望向殿門口,神色間帶著幾絲期待和好奇,瑟瑟也隨著眾人的視線望向殿門口。
殿門口有太監唱喏道:“太後娘娘到,六皇子到。”
夜明珠華瑞明亮的光芒映照下,隻見六皇子夜無煙挽著太後的手,信步走了進來。
夜無煙早已褪下了銀盔銀甲,此時身著一襲明紫色雲錦宮服,黑緞般的長發僅用一根碧玉簪箍住,俊美的臉上,眉如墨裁,眸若點漆,鼻挺秀峰,唇角掛著淡淡怡人的笑。隻是那雙鳳眸,看似在笑,眼底卻隱含犀利和鋒芒,令人不敢直視。
在座的官員,大多都見過四年前的夜無煙,今夜再見,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四年的邊關生涯,果然是鍛煉人啊,此時的夜無煙早已不再是四年前那個孱弱少年了。他長身玉立,俊美不凡,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舉手投足間,貴氣盈然。看似雅致溫文,可是,透過那雙冷凝的鳳眸,誰也不敢忽略他身上那淡淡的自信和隱隱的霸氣。
這樣隱含的霸氣和王氣,比之鋒芒畢露的淩厲更令人膽寒。隱在鞘中的劍,誰也不知,出鞘後,它會是怎樣的鋒利和凜冽。
夜無煙扶著富貴端莊的太後緩步入殿,他們身後,還緊隨著一道人影,竟是和夜無煙並駕齊驅在帝都街上馳騁而過的北魯國公主。
席間許多人還不曾見過這個北魯國公主,不過也大多有所耳聞,如今見她和夜無煙結伴而來,都覺流言非虛。六皇子夜無煙果然對這個女子極其寵愛,此種場合,也和她形影不離。
再次見到這個女子,瑟瑟心頭忍不住微微一沉。看樣子夜無煙定是帶了她一起到慈寧宮接的太後。
遙遙地,瑟瑟便瞧見父親江雁的臉色乍然沉了下來,各宮嬪妃以及官員千金也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掃向了她。縱然她不在乎,但是,在眾人同情的眸光注視下,著實還是感到有那麼一點兒難堪。
夜無煙將太後扶至紫檀貴妃榻上,便衝著北魯國公主微微一笑,坐到了自己席位上。
北魯國公主在宮女的引領下,坐到了這邊女眷的位子上。北魯國公主今夜的裝扮早已不是街上那身色彩斑斕的衣裙,今晚她入鄉隨俗,穿的是南玥宮裝,輕盈的撒花白紗裙,如雲似霧般籠著她,一看便是出自帝都名衣坊的“雲煙羅”。烏發輕綰成一個嬌俏的新月髻,頭上戴了一頂珍珠頭冠,皎白秀瑩的珍珠,散發著溫潤的光芒,襯得她愈加美輪美奐,簡直不真實,好似月中素娥下凡。
她一坐到席上,早有幾個好事的千金小姐湊了過去,問道:“公主可真是美,這衣衫是京師名衣坊做的吧?”
那公主輕輕點了點頭,含羞帶怯地笑道:“好像是吧,我沒有貴國的宮裝,一到京,煙便派人請了名衣坊的師傅來量尺寸。這不,臨來時,才堪堪做好。”
這樣做工精細的宮裙,想必是名衣坊幾位師傅一起忙活,花了一下午才趕製出來的。
瑟瑟聽見北魯國公主直呼夜無煙一個“煙”字,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酸澀。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可是,她望向那個皎若雪蓮的男子,他真的不是她的良人嗎?她和他的婚約又當如何?若是依然照舊,今後她便要和這個女子共事一夫嗎?
瑟瑟垂下清眸,第一次,心湖泛起了瀲灩的波紋。
“皇上——皇後——駕到!”隨著太監尖細的唱喏聲,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嘉祥皇帝,攜著盛裝的皇後緩步走入殿內。
瑟瑟也隨著眾人跪拜見禮,再次起身,威儀的嘉祥皇帝已經端坐在龍椅上,一雙龍目正深深凝注在夜無煙身上。
夜無煙抬首,父子相望。
嘉祥皇帝幽深的黑眸中也布滿了深深的驚異,夜無煙的黑眸中,卻是波瀾不驚,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
“啟稟皇上,六皇子此次平了烏氏國,大揚我天朝雄威,實在是功不可沒啊!”丞相蕭青明起身奏道。
“烏氏國一向驍勇蠻悍,此次六皇子能夠破之,實為用兵表率。”瑟瑟的爹江雁也不失時機地上前奏道。
其餘官員聞言,也是一片附和聲。
夜無煙淡淡望著眼前形形色色的臉,鳳眸中閃過一絲嘲弄的幽光。
當年他之所以出征,少不得眼前這些人明裏暗裏的推波助瀾。他們以為遷他到邊關便可除去他,自然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活著回來。如今,這群老狐狸見風使舵,懷著怎樣的心思,他自然清楚,心內不禁有些好笑。
“來人,降旨!”嘉祥皇帝低低說道。
殿內頓時一片沉寂,隻聽得皇帝威儀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著。
“六皇子西平烏氏國有功,封為璿王,賞黃金千兩,明珠十斛,享十萬戶侯。欽此。”
嘉祥皇帝育有四子,如今在世的隻有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其餘皇子都在早年夭折。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當今皇後的嫡子,三皇子早在兩年前已被封為太子,五皇子至今還不曾封王。誰也沒想到,六皇子夜無煙會趕在五皇子前麵封王。
“兒臣謝父皇恩賜。”夜無煙步至席前,沉聲說道。俊美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動容。
嘉祥皇帝望著夜無煙微笑,封王賞金,也不見他有絲毫動容。到底什麼樣的事情,才會令他欣喜呢?龍目掃到對麵席前的鶯鶯燕燕,他微笑了。算起來,夜無煙今年也有二十二歲了吧,也該考慮婚姻大事了。
“無煙,你和定安侯的千金定親已有十載了吧。朕已挑好日子,十日後,便將你們的親事辦了。”嘉祥皇帝沉聲說道。
瑟瑟聞言,心下一驚。她不曾想到,皇帝竟在夜宴上,直截了當將他們的親事定了下來,想必是爹爹向皇上提起過。她有些擔憂地望向夜無煙,恰巧看到夜無煙微微凝起的眉梢。
他是會拒絕,還是接受呢?
如果他拒絕,對她而言,此時或許有些難堪。但,自此之後,她便可以徹底解脫。
如果他接受,雖然今夜保全了她的麵子,但以後呢?
一時之間,瑟瑟竟不知自己是期盼他拒絕還是接受了。
一顆心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夜無煙一瞬間的沉思,於她,卻好似千年萬年的煎熬。
終於,夜無煙唇邊勾起一抹笑意,他淡淡開口道:“稟父皇,兒臣聽聞江小姐是帝都才女,兒臣戎馬多年,文采生疏,自覺配不上江小姐,還請父皇將婚約收回。”
他竟然拒絕了!
瑟瑟頓覺心中釋然,她自由了。隻是,心中卻沒有意想之中的欣喜,微微的失落湧上心頭。早知他不想娶她,卻不想他這麼直接地拒絕。他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委曲求全的少年了,竟敢直擊帝威。
皇帝沒有因為夜無煙的拒絕惱怒,隻是淡淡微笑著。他終究是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過,他不能答應他的請求。他的金口玉言,怎能輕易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