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最後一個員工關燈下班了。
穀蘭詩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她的辦公室。她挨個工位,檢查電源。多少年來,她已經形成了這樣的習慣。要是有事外出,她就讓副總挨個檢查,並微信告知她結果。如果不能確定,她心裏就發慌。其它事兒也一樣。
這是她小時候的生活經曆,造成的下意識強迫行為。她意識到了,但改不了。所有的事兒,必須在她的掌控之中。
檢查完電源,她鬆了口氣,回到辦公室。
夜幕下,漢唐盛景,透著幽幽的光。相比白天,穀蘭詩更喜歡夜晚。夜晚卸下人的麵具,放縱人的欲望。更真實,更直抵內心。
她倚在落地窗前,欣賞著遠處的馬路。來往車輛,彙成兩條河,對向而流。人踡在鐵皮小舟裏,期望終點處聲色犬馬,或者,厭惡終點的寡淡瑣碎。不一而足。
張一成呢?他期望什麼?
穀蘭詩轉過身,走到辦公室外間。這裏有一麵妝容鏡。公司裝修時,她特地囑咐必須得有的。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寸皮膚,逐一審視。
她討厭濃妝,隻淡淡地撲了粉底,重點強調眉毛與嘴巴。這兩個部位,最能傳情達意。她把臉側一側,耳朵下緣好像有一個凸起的小疙瘩。她用手輕輕揉捏了一會兒。
像她這個年紀,無法跟年輕人比嫩,比純了。這一點,她很清楚。
優雅,是她時刻提醒自己的。
她退後兩步。
服飾剪裁得當,顏色搭配雅而不素。雖風情外顯,但適可而止。她轉了個半身,扭頭看著自己的側麵。胸部,腰部,臀部,曲線滑而不澀。
張一成說,也隻有她才能穿出毓秀服飾的感覺,當不是刻意地恭維。
這幾次接觸,穀蘭詩明顯感覺到,張一成對她懷有熾熱的情感。他的手無足措,他的無所適從,都暴露了他心裏的秘密。
察覺到這一點,穀蘭詩有些慌張。對於她來講,她從未有過這種體驗。小時候,她怕別人,現在,別人怕她。她跟張一成說的這句話,是她真實的生活體驗。
她沒有任何人依靠,隻能靠自己。
況且,這個世界對女人並不友好。
2018年1月1日,她和九個男人,一同站上H省十大青年新銳企業家的舞台。聚光燈下,她微笑致意,內心卻血流成河。她告訴自己,這一刻終於到來了。
這一年,她以政協委員的身份,提交了打造H省影視新高地的提案。跟別人不同,她沒有喊口號,而是建議以H省公安破獲的7.18大案為素材,拍攝一部《驚蟄》。
事實上,她相當於提交了一個故事大綱。這個提案轉到了齊州市公安局局長陸天手裏。陸天感覺這是一個提升齊州市公安形象的好機會。他找到穀蘭詩,表示他可以全力配合,希望穀蘭詩能拍出一部精品電視劇。
穀蘭詩提出要求,她必須展現刑警作為人的一麵,他們工作的困惑、人性的掙紮。陸天一開始有些猶豫,但最終,穀蘭詩說服了他。
曆時一年多,2019年7月18號,《驚蟄》選在真實大案發生的特殊日子上線。一時間,《驚蟄》大火。
陸天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也正因如此,穀蘭詩和他建立了良好的關係。而下一部,穀蘭詩希望拍一部燒腦懸疑劇。陸天給她推薦了張一成。
第一次見麵,她接近張一成,純粹是工作關係,或者說,是利用。而接下來的見麵,她多年封印的內心,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一道縫隙。
晚上,她獨自躺在床上,大睜著眼睛。她能聽見,堅固無比的盔甲,從裏到外,一片一片破碎。
在寂靜的黑夜裏,這聲音很細,卻格外清晰。
這也是她第二次見麵後,一個多周沒有聯係張一成的原因。她害怕,害怕多年築造的盔甲崩塌,柔弱的身體,暴露於荒郊野外,任人宰割。
過去的經曆告訴她,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然而,她終壓抑不住這突然而起的情感。就如一隻燈蛾毛蟲,明知破繭之後,隻有幾周的生命,但就是不想阻止進化的旅程。
翩翩飛舞於陽光之下,是再長的黑夜也無法遏抑的夢想。
她告誡自己,要以早就規劃好的大事為重。但她同時又為自己開脫,一個女人,更要學會與世界和解。
這兩種聲音爭吵不休。最終,她努力把它們封存起來,決定追隨心之所向。她知道,它們隻是暫時屈服。在某一個時刻,它們還會蹦出來,反噬自己。但那有什麼?她這一生,受的苦還缺少這一點嘛。
接近八點了。穀蘭詩並不想回去。她的那個所謂的家,經常提醒她,那隻是一個睡覺的場所。既然隻是一個睡覺的場所,哪裏不可以?
張一成的宿舍,也是如此吧。
張一成所犯的錯誤,真如他所說的那麼簡單?穀蘭詩側麵打聽過陳誌豪,但陳誌豪狡猾地混了過去。穀蘭詩隱隱覺得,這裏麵有更大的隱情。包括張一成的離婚,她也總感覺沒有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