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原繁見對方又添兵來,遂奏請鄭厲公道:“敵軍遠來疲困,若不能迎頭予以痛擊,待其有反撲之力,又不知何時才能結束這場戰爭。臣請主公與魯侯分軍兩隊,前去攻打宋軍。”厲公準奏,與魯侯各引一軍,朝宋軍大營殺來。
南宮長萬剛剛救出齊侯,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就被魯鄭兩軍衝突而來,立腳不住,亦大敗而走。齊宋兩軍直退出五十餘裏,魯鄭兩軍方才收兵不趕。齊侯查看手下將士,卻見公子彭生身受重傷,不知是死是活,石之紛如身上也數處受傷。其餘將士,也是非死即傷。再檢點車馬時,已然是十停去了七停。齊侯惱怒交加,吐血數口,指著紀城方向恨道:“有我無紀,有紀無我,寡人隻要一天還是齊國之主,當以除紀而後快。”不移時,就見衛侯引著殘兵敗將尋到麵前,備說燕伯不肯用力,私自退去一事。齊侯深悔自己用人不明,便令各國收拾殘兵,暫回本國不提。
紀侯見齊,宋,衛及燕國等兵退去,親自出城迎接魯鄭二君入城,大排宴席盛情款待。其餘將士,俱有重賞。席中贏季進言道:“齊兵失利,仇上加仇,恨紀越發深矣。求兩君商議一個保全之策!”魯侯道:“急切未有善策,容我等緩緩圖之。”席罷,魯鄭兩君便欲歸國。紀侯苦苦相留,二君遂答應暫居一晚。次日,紀侯將魯鄭二侯送出城外三十裏,方才垂淚而別。
二君於途中路過鄭國武父之地,鄭厲公提議再次在武父結盟。魯桓公欣然同意,於是兩君二次於武父歃血訂盟。宋莊公聞之,也派使臣入齊修好。自此魯鄭為一黨,齊宋為一黨。
鄭厲公回國以後,大會群臣於朝堂之上,謂眾臣曰:“寡人如今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群臣稱賀,厲公越發歡喜,遂於朝上大賜隨征將士。原繁晉升為上大夫,分管軍事,職位與雍糾並齊。檀伯晉升為中大夫,而曼青終於摘掉了襲振東將軍前麵的“襲”字,正式被授職為振東將軍,當朝下大夫,並賜還其父府第。其餘褚將,俱都有所封賞。當日朝會尚未結束,便有棟城副將淳於丹遣使來報:“守棟大夫公子元因病已卒,請求君上再定棟城之主。”厲公遂與群臣商議,祭足奏道:“虎衛將軍檀伯此次隨駕出征,功勞甚大。老臣以為棟城之主,可暫由檀將軍代之。”厲公誰奏,檀伯磕頭謝恩,領命上任而去。
卻說齊僖公被魯鄭擊敗於紀城之下,憤恨成疾,於當年冬末病逝。昨死之際,僖公召世子諸兒到床前囑咐道:“紀國乃齊之世仇,能滅紀國,才算是孝子。你如今繼承齊君之位,當以此為第一要事。若汝終生未報此仇,死後不準進我廟門!”諸兒頓道領命。僖公又召夷仲年之子公子無知,讓他以君臣之禮拜見諸兒,又囑托諸兒道:“齊之公族,唯有為父與你叔父二人。你叔父一生忠於國事,以致積勞成疾,先吾而去。他隻有無知這一點骨血,汝當善待於他。其衣食等物,一如我之生前。切記,切記!”言畢即崩。諸大夫於是奉齊世子諸兒為故君治喪,號為襄公。
宋莊公兵敗歸國,恨鄭入骨,複又遣使將鄭國先前所獻金玉,分賄齊,衛,陳和蔡四國,意欲乞兵報仇。齊因先君新喪,止派大夫雍凜率兵車一百五十乘相助。蔡衛亦各派大將隨宋伐鄭。唯有陳國與鄭國關係較好,沒有派兵。四國兵馬長驅直入,直趨鄭都滎陽而來。鄭厲公與原繁分析敵我雙方情勢,覺得有七成勝券在握,遂調兵遣將,準備迎戰四國之兵。
上卿祭足當時正在視察將士守城情況,聞知厲公欲戰,慌忙入朝諫曰:“主公欲整兵迎戰,老臣以為不可。”厲公笑道:“有何不可?寡人正欲借此立威,以承先君之誌也。再說,我已與子衿仔細謀劃過,覺得此戰隻要有個周密的計劃,勝之不難。就算不能勝之,亦可向魯國求救,則自保足矣。”祭足答道:“夫宋,乃大國也,此次起傾國之兵,挾著怒氣而來,其勢誠不可與之爭鋒。主公若欲戰,屆時一旦戰敗了,則社稷難保。若幸而勝了,卻會結下不世之怨,則吾國將永無寧日矣。所以以臣之見,戰之不如守之。”厲公猶豫未決,祭足卻傳令下去:“全城軍民隻守不戰,有請戰者以違抗軍令處之。”厲公莫能奈何。
宋莊公率領齊衛蔡三軍攻城無果,又見鄭軍拒不出戰,便縱容軍士於東郊之外大肆掠奪,又用火攻破渠門,搶入大連城內,直入太廟,盡取廟梁而歸。回國以後,宋莊公遂把在鄭國太宮中奪取的廟梁做奍馬場的門柱,以此來嘲笑鄭國的軟弱。鄭厲公聞之,鬱鬱不歡,歎道:“我為祭足所製,做這個國君又有什麼樂趣?”自此便生殺足之心。
周莊王次年三月,當朝天子欲大舉為先王桓王治辦祭祀,派人向眾諸侯通報。四方諸侯聞之,有親自前往憑吊的,也有派使臣前去的。鄭厲公接報,亦欲親往。祭足阻諫道:“周先王乃先君的仇人,且祝聃曾射王肩,主公若親往憑吊,無疑是自取其辱。”厲公陪笑道:“非也。先君是先君,寡人是寡人。寡人沒能在先王駕崩時親吊,心中已經不安。如今新王意欲治祭,寡人前去憑吊,正是欲表忠君之心也,也算是為鄭國掙回點臉麵。愛卿一力諫之,卻是何故?”祭足奏道:“主公難道不知道,周天子為先王死故,恨鄭之念至今未消?臣敢以性命擔保,主公若不聽臣言,此去周室,必定懷著忠心而去,帶著屈侮回來。”厲公皺眉道:“那麼寡人派使者前去罷了。”祭足道:“一發不可。既然君去必會受侮,臣子更不用說了。以臣之見,不如連遣使一發免了。”厲公隻得口頭答應,心中卻愈加惱怒。
當日厲公下朝之後,自覺心情鬱悶,便帶著大夫雍糾前來禦花園散心。兩人來到園中,厲公但見各色鳥兒邊飛邊鳴,逍遙自在,連連歎息不止。雍糾遂道:“當此春暖花開之際,百鳥莫不得意。主公貴為一方諸侯,何以長歎不止?”厲公答曰:“百鳥飛鳴遂心,全不受製於人。寡人雖然貴為諸侯,論起言行自由,反不如一鳥矣,是以長歎。”雍糾問道:“君之所慮者,莫非是朝中秉鈞之人耶?”厲公默然不語。雍糾又道:“微臣雖然見識短淺,尚聞‘君之如父,臣之如子。’子若不能為父分憂,即為不孝;臣若不能為君排難,即為不忠。倘若主公不以糾為不肖,有事相托,糾敢不以命而竭力乎!’”厲公聞言屏退左右,謂雍糾道:“愛卿難道不是祭足的愛婿嗎?你會為了寡人,而去害你嶽丈不成!”雍糾對曰:“主公說臣是他的女婿,臣不敢否定。但要說愛,則未然也。主公一定知道祭足把女兒許配於糾,乃是為宋君所迫,實非出自本心。況臣每聞其言及舊君,猶有留戀不舍之意,隻因畏懼於宋而未敢圖耳。”厲公道:“卿之所言,吾非不知。若卿真能誅戮祭氏,寡人當以汝代之。隻不知愛卿要用何計?”雍糾道:“如今東效被宋兵所毀,民居未複。主公明日可讓司徒修整民舍,卻叫祭足帶著錢糧前去安撫居民。臣當於東郊設宴,以毒酒殺之。”厲公道:“即如此,寡人將此事全權委托於你,你可小心在意。否則若讓消息泄出,你我命不保矣!”雍糾躬身答道:“請君上放心,微臣自有區處。”說罷磕頭退出。
雍糾回府,見了其妻祭氏,終究是心虛,那臉色便異於常日。雍姞察顏觀色,心下不禁起疑,便問道:“夫君今日上朝,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雍糾勉強保持鎮定道:“經此連番征戰,主公終於擺脫了宋國這個煞星。如今鄭國四海升平,何來棘手之事?沒有!”雍姞道:“夫君休要瞞我,我看你臉色不比尋常,便知今日朝中必無無事之理。我們夫妻雖非自願,然自成婚以來,恩愛如初。古之先賢有雲:夫妻同體。所以夫君遇事,無論大小,妾當共知。”雍糾被說的無話可答,隻得說道:“君上欲使嶽父往東郊安撫居民,我念父親大人忠於國事,況又年事已高,便思要在東郊設宴為他上壽。餘無他事矣。”雍姞疑道:“夫君要給父親上壽,何必非郊外不可?”雍糾煩道:“此乃君命也,汝不必再問。”雍姞心中更加懷疑,卻笑道:“吾雖非公侯之女,亦聞先君曾有命曰:‘婦人不得幹政。’即是君命,那是你們爺兒們之間的事,與我無幹。夫君天天耽於朝政,我們夫妻也許久沒有在一起小酌了。我去吩咐廚房做些菜肴,我們夫妻二人痛飲一番如何?”雍糾見她不問,遂歡喜道:“如此甚好。你可快去!”雍姞出得外間,便叫來隨侍之人吩咐道:“你去傳我的話,令胞廚做幾樣精致的小菜,我要和老爺共飲。”侍女領命而去,雍姞仍舊入內,和雍糾道些閑話。
片刻功夫,廚房便流水般送上宴席。雍糾見送上來的都是自己平時愛吃的菜肴,深感祭氏之賢,不由的興致大發。雍姞趁勢勸酒,雍糾也來者不拒。酒過三巡,雍糾便耳迷眼熱。此時於燈下觀看雍姞,那顏色越發添了上來。雍糾借色下酒,不覺大醉。
雍姞讓侍女將雍糾扶進內臥房,斥退左右,裝成男聲問道:“主公命你殺掉祭足,你卻在這裏飲酒,難道置君命於不顧乎?”雍糾在睡夢中糊塗答道:“此事關乎主公與我之命,雍糾何敢忘乎?”雍姞又問道:“那麼君上又為何要殺祭足?”雍糾恨道:“祭足年紀愈老,權欲愈大。其自恃有立位之功,欺君罔上,不把主公放在眼裏。吾不恨不能立除此賊,豈獨君上欲殺之也。”說畢口中猶自喃喃囈語:“殺賊,殺賊……”。雍姞聞之,心驚不已。
次日早起,祭氏謂雍糾道:“夫君欲殺我父的事,吾都已經知道了。”雍糾心慌道:“是誰告訴你的?絕無此事!”雍姞不悅道:“事已至此,夫君還想瞞我!這可是你昨日醉酒之後自己說的。此時還欲狡辯耶?”雍糾自悔酒後失言,謂其妻道:“設若真有此事,你會怎樣?”雍姞道:“自古道:‘未嫁從父,既嫁從夫。’我如今隻唯夫君之命是從。”雍糾聞言,遂把與厲公合謀殺足之事盡告雍姞。雍姞說道:“你們的計劃雖然妥當,但吾隻恐我父行止未定耳。屆時若我父不至,夫君又當如何?”雍糾撓頭道:“咦,我還真沒有想過這事。如果至期汝父不至,那該如何辦呢?”雍姞道:“妾倒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雍糾大喜道:“有何不可?汝若有計,請速講來。事成之後,我代汝父之位,你也就跟著顯貴了。”雍姞道:“夫君意欲明日行事,妾當於今日歸省,就說你孝心可嘉,慫恿他去。”雍糾不信,再三試探其妻虛實。雍姞一再表明唯夫是從的決心,雍糾方才說道:“既如此,我準你去。為夫今天可就把性命交付給你了,你凡事須得三思而後行。”雍姞點頭答應了。
雍姞回到祭府,適值其父不在家。雍姞先見了母親,問道:“父親與夫君相比,二者誰親?”祭夫人答曰:“都親。”雍姞又問:“論二者之親,哪個更甚?”祭夫人答道:“父甚於夫。”雍姞再問:“為何?”祭夫人遂道:“沒有嫁出去的女子,夫無定而父有定。而已經嫁出去的女子,沒有夫婿可以再嫁,但沒有父親,就不會再有一個親生父親了。夫妻合於人道,父女合於天道,人道又怎麼能與天道相比?因此父親比夫君更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雍姞聽了母親的話,恍然而悟,遂令左右退出,哭道:“古有‘忠孝兩難全’之語,我隻道那僅是對男人們說的,不意我一介女流,今日也碰上這種兩難之事。吾今日為父親之故,不能顧全我夫矣。”祭夫人驚道:“我兒何出此言?難道是女婿有對汝父不利之事!”雍姞遂把厲公與雍糾合謀害父一事悉數告知其母。祭夫人聽罷大驚,急欲派人去尋祭足。雍姞含淚拜道:“女兒就此別過。若女兒有幸能再回到父母身邊,定奉雙親以終老矣,誓不再嫁!”祭夫人忙道:“我兒不可再去。就算想去,也等你父親回來再說。”雍姞道:“女兒借口慫恿我父去東郊,才得脫身來告。現今他在府中聽信,我若不回,其心必疑。我還是先回去,請娘親速速尋回父親,趕緊商議一個萬全之策。母親珍重,女兒去了。”說罷叫來隨從,登車回府。
雍姞回府,雍糾接著,責怪他道:“你怎地去這許久?”雍姞陪笑道:“適值父親不在家,我就與母親多說了幾句。再說夫君要辦大事,何惜這點時間?”雍糾亦笑道:“正是,你可將你先前之言,告知夫人?”雍姞道:“你可真是!我是為什麼事去的?我可是在母親那裏把你一頓好誇。”雍糾忽然拉下臉道:“然則你屏退從人,乃意欲將實情告知耶?”雍姞神色鎮定,反問道:“你助君弑父,這是何等機密事?你難道想讓天下人都知道嗎?再說了,我不想讓未來的上卿夫人擔上助夫弑父的罪名!”雍糾轉怒為喜,誕著笑臉陪不是。雍姞佯裝生氣,摔手入內去了。
祭夫人尋回丈夫,將女兒所述轉告說:雍糾意欲如此如此。祭足道:“汝等不要再說有關這件事的話。我自能臨機應變。”祭夫人又說及女兒的安全,意欲派人去接。祭足怒道:“你真糊塗!女兒臨走之時說甚話來?在這種緊要關頭,你這麼一折騰,豈不是成心讓那白眼狼起疑?若然如此,我們全家命皆不保,豈止於女兒哉?我素知吾女的能耐,不必去接,她亦能自保。”祭夫人不敢回話,隻在府中焦心不已。
當夜,祭足命晏海清率親信虎衛把守宮門,令其從明日一早開始,任何人不得出入。又命家將公子閼率數百人伏於郊外人接應。至明日,祭足使心腹強鉏率勇士十數人,暗藏利刃貼身而行。
祭足安排妥當,遂向東郊行來。雍糾於半路接著,寒喧道:“嶽父大人為國操勞,一向辛苦。小婿見這郊外春色可娛,聊備薄酒以勞。”祭足肅容道:“吾乃鄭之上卿,雖年事已高卻不敢怠君之事。為國事奔走,乃禮之當然。賢婿客氣了。”言語間兩人來到一處涼棚之下,其間設有豐盛的宴席。雍糾就於席間滿斟一大杯酒,跪獻於祭足麵前,滿麵含笑,口稱:“為父親大人上壽。祝我父長命百歲,歲歲無憂!”祭足假意攙扶,先用右手握住雍糾的手臂,左手接過酒杯,卻不飲下,而是將酒杯倒傾。那酒澆在碎石之上,火星亂迸。祭足大聲喝道:“匹夫何人,竟然敢幫著君上來謀害本相?左右還不給我動手!”強鉏與眾勇士一擁而上,將雍糾就地按到,也不管他如何求饒,一刀斬之。祭足既殺雍糾,遂傳令給公子閼,讓其盡搜餘黨。厲公為助雍糾,原先在郊外伏有甲士,此時被公子閼盡數搜得,殺的落花流水。祭足又傳令給晏海清,讓其入宮去尋厲公。
有從郊外死命逃回的雍糾餘黨,欲從宮門而入,卻被晏海清的人攔住不放。幾人遂向宮內大呼:“大事已敗,雍糾大夫已經被祭賊殺了。賊兵傾刻即至,主公快走。”厲公聞言大驚,忖道:“事即已敗,祭足必不容於我。”意欲從側門而出,不期側門也有人祭足的人把守。幸而厲公未雨綢繆,先就於宮下挖有地道,直透宮外。厲公遂鑽入地道,止帶二三隨從出奔蔡國。蔡侯捐棄前嫌,待其甚厚。後來有人把雍糾泄謀於祭氏,以致祭足有所準備的事告知厲公。厲公遂歎道:“讓婦人參與國家大事,雍糾死有餘辜。我所托非人,致有此敗。”自此每常以此為憾事。
祭足帶兵入宮,遍尋厲公不見,詢問宮人,卻道是從地道走了。祭足追之不及,乃聚群臣於朝堂之上,將自己忠心國事卻被奸臣謀害一事如實告知。祭足交待事情完畢,便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先日本相為探逆臣子突虛實,隻身入宋,不期為宋公所劫持,遂導致舊君棄位逃亡。吾每憶及此事,均感無地自容矣。此皆老夫之過也。如今舊君在陳,當迎回為鄭國之主。”原繁素來不喜子突篡位的行為,因此率先表示同意。高渠彌曾參與逐忽立突,此時見祭足欲為子忽複位,哪敢說一個不字?其餘眾臣,也都唯唯聽命。祭足遂派大夫公父定叔前往陳國迎回鄭昭公。末了祭足輕鬆向眾臣說道:“先前主公棄位時,我曾立有誓言:此生不迎複主公,豬狗不如!如今我總算不失信於主公矣!”
公父定叔持國書來到陳國,拜見陳侯,俱言祭相要複昭公之位。陳侯大喜,厚待定叔,就派人請子忽來見。同年七月,鄭昭公歸國。祭足拜倒塵埃,謝先前不能保護之罪。昭公雖不治罪,心中到底不爽,所以對待祭足也就不象先前那麼優厚了。祭足心中不安,便每每稱病不朝。
高渠彌素來為昭公所不喜,近來又因有相逐一事,所以他比祭足更加不安。隻因昭公礙於未能給祭足定罪,他為從犯,也就沒有理由治他的罪,因此才勉強日日上朝。但他深恐會為昭公所害,這樣終日提心吊膽的終非是個了局,便於暗中陰奍死士,並設法與被幽禁的公子亶往來,意圖尋機殺掉子忽,立公子亶為君。此時鄭國正值多事之秋,所以朝野上下,並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陰謀。
一日,高渠彌聞心腹來報,說公子亶於其府第亂叫亂嚷,非要將軍親去不可,否則便嚷出兩人的計劃。高渠彌聞言,慌忙於夜間來到子亶府中,麵見子亶,向其說道:“公子乃是被軟禁之人,先君在世時,就禁止朝臣私自來此。公子不按住性子,韜光隱晦以待時機,卻為何口口聲聲非要見吾不可?”公子亶蓬頭垢麵,吃吃笑道:“我要是再不見將軍,恐怕將軍會忘了我的吧。”高渠彌拜道:“末將怎敢?末將曾經在與公子舉事之時就說過:我與公子同乘一條船。”公子亶怒道:“一條船?如今你是官複原職,而我卻在這方圓不足二裏的府中囚禁著。三年多了,這裏的每一根草,每一片樹葉和每一塊石頭我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你可來看過我一回?是,你是經常派人來看我,還派人來與我商量奪位之計,可是我怕啊,一會是世子,一會是二公子,這會兒又是誰呀?你派人的這些人我能信嗎?光說奪位奪位,你不來,我怎麼知道如何去奪?咹!”高渠彌嚇的磕頭不已,求道:“我的爺,你說話小聲一點行不行?你這樣嚷出去,我們還有命嗎?”子亶暴怒,抬腳踢飛麵前一個花盆,大聲罵道:“小聲個屁,與其這樣活受罪,老子還不如死了舒心。”高渠彌上前抱住公子亶,軟語求道:“看在你母親的份上,你別再這樣嚷了行嗎?”子亶聽到“母親”二字,象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了下來。他用雙手捂住臉,哭道:“母親,啊,可憐的母親,你死的好慘!”高渠彌等他平靜下來,遂道:“公子若明白母親死的慘,就不應該象如今這樣消極。你應該立誌成為鄭國之主,為你母親不明不白的死去洗刷恥辱。”公子亶不做聲,隻是小聲哭泣。高渠彌又道:“我的心腹都是可靠之人,你大可放心。我已經為公子在外打點一切,隻等時機一到,我們就殺掉昭公,立你為君。公子可安心在此居守,等我消息。”公子亶的聲音終於降了下來,說道:“等,還是等,我想知道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是個頭。我若出不得這府,又怎麼去奪位?”高渠彌小聲說道:“公子出府之日,便是公子為君之時。”公子亶思忖高渠彌話中的意思,遂點點頭,反過來催促高渠彌道:“將軍快走吧,免得讓人起疑。都是我不好,讓你操心了。我聽你的,一切都等你的消息。”高渠彌看了看子亶的臉色,見他完全平靜下來,這才放心回府。
卻說鄭厲公在蔡國,無一日不為複國之計操勞。他為人精明,厚結蔡國上下,深得蔡人之心。鄭昭公複位的第二年,厲公派人傳話給檀伯,欲借其封地櫟城為暫居之所。檀伯以未得鄭君之命為由,拒不相從。厲公遂使人詐做商賈,於櫟城來往交易,尋機厚結櫟人,裏應外合,殺了檀伯。厲公即占櫟城,開始大肆搜羅財物,增高增深城牆城池,陰謀襲鄭,由此羽翼漸豐。
櫟城失守的消息傳到相國府時,祭足正在吃飯。他聞訊大驚,慌的連筷子也掉在了地上,遂急命大夫傅睱率兵前往大陵,以遏厲公來路。厲公知祭足有了防備,便派人去求魯桓公,托他向宋莊公謝罪,並許諾複國之後,將補全以前未交付的賄賂。宋莊公聞言貪心又起,遂結連蔡衛兩國,共奉厲公為鄭國之主。
同年秋初,厲公糾合宋,魯,蔡和衛等國,分兵兩路伐鄭。一路由厲公率領魯蔡兩軍攻取大陵,一路由宋莊公率領宋衛兩軍攻取京城。兩處守將都有文書告急。祭足奏請鄭昭公,讓原繁率領曼青等將急趨京城迎敵,自己則親自與高渠彌一道引兵至大陵,與大陵守將傅暇合力應敵。九月,鄭軍與宋衛兩軍戰於京城,雙方互有死傷,勝負不分。而祭足麵對厲公所率的魯蔡兩軍,隨機應變,亦未嚐有大的損失。四國不能取勝,隻得各自引兵歸國。而厲公仍舊留在櫟城,此時昭公四麵皆敵,因而不敢輕易相伐。
祭足見厲公受此一挫,尚未及恢複元氣,料想大陵暫時無憂,便與高渠彌一道歸國。而原繁見宋衛兩國兵馬久屯其邊,有窺視鄭國之意,遂不敢輕離京城,於是上奏昭公,請求昭公讓自己與曼青等將就地駐紮,以防兩國犯境。
齊襄公諸兒即位已久,尚無元配夫人。齊大夫管至父偶爾朝周,回來向襄公說道:“臣聞周莊王之妹美而且賢,而主公為大國之主,後宮尚自空虛。以臣之意,主公可派人向天子求婚。”襄公久欲同周室搞好關係,遂從管至父之言,就派他向周王請婚。周王應允,以魯為禮儀之邦,便命魯桓公主婚。魯侯為迎娶王姬一事,派人通知齊襄公,意欲親自入齊與襄公相商。齊襄公想起妹妹文薑,欲念又起,心想何不趁機一同請來?於是就派使臣入魯,以君夫人思念文薑為由,要接魯侯夫婦一起入齊。文薑自從嫁魯至今,已經與諸兒多年未見了,聞訊大喜,更是一力主張與桓公同去。魯桓公溺愛文薑,不敢不從。
話說祭足自大陵而回,因舊君子突盤踞在櫟城,早晚將成大患,便苦思應付之策。他想齊國與厲公有戰紀大仇,而且宋衛魯蔡奉厲公為君之事,隻有齊國未曾參與。如今新君複位,正合兩國修好。祭足又知魯侯將為襄公主婚,齊魯兩國關係又趨向明朗,於是便奏請鄭昭公曰:“目前我國南有櫟城子突,北有宋國,東有蔡國,西有衛國,可謂是四麵受敵。臣想親自奉禮往齊結好,因而結魯。主公若得兩國相助,則宋衛蔡三國不足為懼。”鄭昭公因有前車之鑒,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便慌道:“愛卿使齊則可。然而寡人身邊沒有得力的人輔助,如若國內有變,寡人又當奈何?”祭足奏道:“主公不必憂慮,先君莊公未晏駕時,就已經想到這一節,因而囑托老臣:高卿隻可托邊,不可輔內。臣已為主公安排好了。臣就此向主公索要一道詔書:令護國將軍高渠彌去京城換回原繁。若得子衿相輔,主公行臥自可安心。”昭公聽了,喜道:“若得子袊在身邊,寡人又有何慮哉?”即時擬好詔書,就令劉升到高府宣讀,令其克日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