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回憶老報人邵飄萍(1 / 2)

第三十九章回憶老報人邵飄萍

邵飄萍其人,對我來說,並不陌生,但也不夠熟悉。我所知的,他原名振青,飄萍是他的筆名,有時署阿平、青萍。那青萍的名兒,更為巧妙,原來同時有位林萬裏,號白水,從事新聞工作,倡言無忌,觸犯了萬惡的軍閥,而被借端殺害,因此“白水青萍”,成為一副對子了。飄萍是浙江金華人,生於一八八四年,死於一九二六年,僅四十二歲,倘不死於非命,正是有為之年,尚有一番事業可做哩。

我為什麼說對他並不陌生呢,飄萍是南社成員,我前幾年為上海人民出版社撰《南社叢談》,曾給飄萍寫過傳略。又我以前擔任肇和中學的課務,該校校長姓關,他和飄萍的妹妹一萍和一萍的丈夫何漢文相稔。一萍工畫山水,又擅花卉,一度在上海舉行畫展,由關校長介紹,約了我和一萍會晤,參觀了她的數十件作品,花鳥流妍,林嵐殊色,為之引企清輝,傾佩無量,即為她寫了一篇宣傳文章,在報刊上發表,此後又從包天笑前輩處,得知飄萍夫婦的遺聞佚事。天笑前輩年老不出門,擬把飄萍的遺物,一根手杖轉贈給我。這時他遠在香島,沒有便人帶來,也就作罷。凡此種種,飄萍其人,兀是在我頭腦裏縈係著,留了一些印象。

天笑前輩和飄萍結成友誼,往還很密,彼此熟不拘禮,那是有一段經過的。天笑認識飄萍,是他的夫人湯修慧介紹的,修慧很賢能,又善文墨,喜歡投稿。這時天笑應狄楚青的邀請,擔任《時報》的附刊編輯,又兼編《婦女時報》,那是一種定期雜誌,既以婦女為名,當然歡迎婦女的作品。但其時風氣未開,閨閣筆墨,秘不示人,所發表的,大都是男子所作,化名某某女士。即使真的是婦女,也往往幕後有人捉刀。修慧卻是例外,筆下很來得,又和天笑是蘇州同鄉,她寄寓杭州,肄業杭州的浙江女子師範學校,經常寫些教育、衛生方麵的短文,其中適合《婦女時報》體裁的,她一篇篇寄去,一篇篇照登。她是落落大方的新婦女,一次來到上海,便去拜訪編輯包天笑,天笑和她一接觸,知道她頗有文化,這些文章確是出於她的手筆,因而對她非常歡迎。過了幾個月,她和飄萍同來上海,便偕訪天笑。談得很投契,天笑請他們夫婦倆吃小館子,盤桓了數天才回杭州。有一次,天笑遊杭,他們夫婦倆竭誠招待,到樓外樓吃醋溜魚,蕩舟三潭印月,進白蓮藕粉,進一步加深了友誼。

一九一二年,飄萍在杭州,和杭辛齋創辦《漢民日報》,經常在報上揭露貪官汙吏與地方豪紳的醜行。對袁世凱盜民國之名,行專製之實,加以尖銳的譏諷。袁氏於—九一四年,將《漢民日報》封禁,飄萍流亡日本,組織東京通訊社。當一九一五年初,日本向袁氏提出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首先在外國報刊上透露,飄萍立即馳報國內,從而激起全國人民對袁氏的憤怒聲討。一九一六年邵飄萍回國,任《申報》、《時報》、《時事新報》通訊員。他任《時報》通訊員,就是由天笑介紹的。一九一八年,他創辦新聞編譯社,同年又辦《京報》。他在《創刊詞》上寫著“必使政府聽命於正當民意”。“五四”運動爆發時,飄萍激於愛國義憤,在報上公開揭露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的賣國罪行,觸怒了段祺瑞政府,下令查封《京報》。

《京報》被封後,他再度往日本,過了兩年返國。《京報》複刊,請潘公弼為編輯主任。公弼,上海嘉定人,曾任《時事新報》經理,也是老報人,時淩霄漢閣主徐彬彬賦閑著,飄萍也在《京報》社,安排了他一個位置。天笑到北京,經常住在飄萍家裏,長日無聊,便和湯修慧、潘公弼、徐彬彬打小牌消遣。飄萍忙得很,日間總在外麵交際應酬,有時逛妓院,因為這兒頗多官場中人,在談笑中可以探得些政治消息,充作新聞資料。

飄萍嫉惡如仇,反對帝製派,反對大軍閥和一些賣國賊,被拘禁了多次,釋放後還是把筆墨當作匕首,鋒利無比,所以他到哪裏,偵探跟到哪裏。這些偵探化了裝,很隱秘,有一次,軍警到《京報》館來抄查,飄萍不在館中,卻把潘公弼捉將官裏去。修慧能幹得很,四出疏通和呼籲,公弼居然給她保釋出來。飄萍暫來上海,經濟很窘,向天笑告貸,意誌還是堅強不屈,對天笑說:“這些軍閥,鬼鬼祟祟,搗亂世界,設計害民,我偏要撕破他們的畫皮。”過了一個時期,飄萍又到北京,照樣活動,照樣應酬。那些軍閥,尤其是張宗昌,對其恨之切齒,欲得之而甘心,表麵上不露聲色,若無其事,暗中派了密探,亦步亦趨地跟蹤著,可是飄萍警惕性很高,覺得不對頭,避居東交民巷六國飯店,不敢貿然外出。他在那兒住了好多日子,思家心切,深夜偷偷地回到家裏,天沒亮再赴東交民巷。有一次,在東交民巷出來,碰到熟人張漢舉,張告訴飄萍,“外間已沒有什麼風聲,事已過去,你何必這樣顧慮,自討苦吃?”飄萍信以為真,回家會友,弛其防衛。沒有幾天,在一個晚上,一些狐假虎威的軍警,直闖進來,拔出手槍,強迫飄萍登上囚車,張宗昌立命他的鷹犬王琦,把飄萍槍決。他的夫人湯修慧潛避他處,以防株連。直至—九二八年,北伐軍到了北京,湯修慧複刊《京報》,以紀念飄萍。並刊印了飄萍的著作《失業的問題》、《各國社會思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