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且頑老人李平書
李平書其人,凡是老上海,沒有不知道他的。當辛亥革命光複上海,他老人家起了號角作用,功績是相當偉大的。
平書,原籍蘇州,其高祖璿采,移居上海西門內冬青園,便寄籍上海。他名安曾,後改名鍾玨,號瑟齋,六十歲別署且頑老人。清鹹豐癸醜(一八五三年)十二月十六日生於浦東高橋,卒於丁卯(一九二七年),享壽七十五歲。父親少琳,乃邑中名醫,培植他讀書,肄業龍門書院,師事興化劉融齋。為文汪洋恣肆,並通經世之學,學使黃漱蘭更以國士相許。學成出仕,曆官東粵陸豐湛川知縣,後由張之洞延入鄂幕。壬寅回滬,為桑梓服務,主持江南製造局,又總理總工程局,辦中國自來水廠、闡北水電公司、貧民習藝所、上海醫院等—係列的地方公益事業,所以他七十壽慶,劉炳照即有一聯涉及其事,如雲:
偉績著匡時,遊五嶺三楚以還,更桑梓關心,德澤遍申江,應見億萬家頌禱;
耆年逢杖國,喜椿樹萱花並茂,又孫曾繞膝,觥籌滿子舍,共祝八千歲春秋。
平書和南市信成銀行主任沈縵雲為莫逆交。縵雲具革命思想,於右任辦《民立報》,實出於縵雲的資助。且介紹陳英士和平書相把晤,他們憤於清王朝的昏聵,殘酷壓迫有誌青年,力主揭竿起義,經常和沈信卿、吳懷疚、莫子經等秘密商討。一自武漢興起義師。轟轟烈烈,遠插風聲,奈南京尚未攻下,徐固卿率領的第九鎮失挫,且漢陽有不利之訊,陳英士力主上海先動,蘇杭應之,南京庶指日可下。這時鈕惕生、葉惠鈞都在座,一致以英士所言為然,定於九月十三日起義。平書任救火聯合會會長有年,便以小南門的聯合會火鍾敲一百零八下為信號,士紳毛子堅,熱心地方事業,素性又極風雅,曾聘楊東山主其家,編《海上墨林》,為《墨林今話》之續。他和平書相稔,見義勇為,毅然擔任敲鍾之舉,鍾聲既晌,立即起事。這時已成立軍政府,革命軍集合西門外斜橋西園,進攻江南製造局。平書和製造局總辦張楚寶(樓)有舊,事前,局方領到蘇藩庫銀十萬兩,作為趕造軍火之需。這時,風聲緊急,華界很不安靜,楚寶和平書相商,擬把庫銀寄存租界,平書告以彼家隔鄰貞吉裏有空屋一所,可以租賃下來,為藏銀之處。屋既賃定,山製造局派警卒四名,荷槍駐守。起事的下一天,沈縵雲、王一亭等和平書商籌救急軍費,平書以藏銀情況見告,人家喜出望外,乃請平書偕江浙同鄉會負責人前往取領,計十九萬九千四百餘兩,為光複上海解決了財政問題。
陳英士冒險率敢死隊,乘傍晚放工之際,擁入製造局,被局方拘執,平書知之,親訪楚寶,請釋放英士,楚寶堅決拒絕,平書退出,立飭所辦商團,助革命軍逾垣而入,且舉火焚燒,局中秩序大亂,楚寶由旁門逃逸,英士脫綁,指揮占領該局。既而英士被舉為滬軍都督,任平書為民政總長,以伍秩庸(廷芳),在外交上頗有聲譽,為求各國領事的承認,非秩庸不為,也由平書勸駕,請秩庸擔任外交,遂得奠定大局,人民沒有一個不愛戴他的。
上海本有城垣,城垣毗接法租界,法人繪圖,謬擬拆城推廣租界。平書力主被拆不如自拆,以嚴界限,奈守舊的大為反對。平書召集南市和北市紳商,於救火聯合會大樓開會,痛陳拆城之有利無害,於是全體讚成,表決立拆,報告滬軍都督,都督下令速拆勿遲,商團及救火員備工具協力動工,不旬日,全城盡拆。
平書還有一件佚事,足資談助。自前清甲午以後,我國始盛行紙卷香煙,日甚一日,風行遍及各地。有人謂:“中國人日吸的紙煙,倘枝枝銜接,可繞遍地球。”辛亥光複,上海有誌之士,創設禁吸紙煙會,在張氏味蓴園(俗稱張家花園)開大會。先一日,伍秩庸邀平書前往演說,可是平書雖不吸紙煙,然日必吸呂宋煙三四支,那麼勸人不吸紙煙,何異五十步笑百步,擬不往,經秩庸一再敦促,便毅然登壇,先陳明向日不吸紙煙,而吸呂宋煙,今為奉勸大眾,以身作則,從今日起,立誌戒吸,並言紙煙之為害,聽者無不動容。
他辦過義塾,有諭義塾學生書,很為懇切,略雲:“凡為弟子,第一要學做人。人品不一,大概分為二等,曰好人,曰壞人。要學好人,須要心平氣和,言語誠實,在家事父母,孝順不敢違犯,事伯叔兄長,恭敬不敢傲慢,飲食但求充饑,不計精粗,衣服但求蔽體,不尚華美。出門見人,第一要謙恭,與人往來,最要退讓,與人講話,最要謹慎。要學吃虧,莫占便宜,明吃人虧,暗得便宜,力爭便宜,後必吃虧。譬如人罵我一聲,我忍之,打我一下,我避之,似乎吃虧,然彼罵我打我,欲激我之怒也,我不與較,彼之計窮,而我之理足,豈非我占便宜乎!假使罵我打我,而我還罵還打,彼此爭勝,我不勝彼,我不休,彼不勝我,彼不休,及到後來,兩敗俱傷。”這許多話,在目前來說,仍得稱之為金玉良言,足以為法。
二次革命,平書遭袁世凱之忌嫉,便避居日本,恰巧這時東京舉行大規模的書畫會,知平書的平泉書屋頗多珍藏,邀他攜帶赴日,參加該會。他就攜去卷冊屏軸,辟屋兩楹,為平泉書屋藏品陳列處,特製櫥架,布置雅潔,觀賞者絡繹不絕,平泉書屋之名,震於彼邦。此後,平書遷居神戶,設立平泉書屋書畫古董鋪,又聘珂羅版技師日人豐倉氏,在寓置備器具,試印各種書畫,有宋李迪山水冊八頁,趙鬆雪鈐有收藏印,曆來未見印本,日本鑒賞家無不引為眼福。又《漢婁壽碑》向無足本,平書於壬子三月,在上海獲得舊拓全本,以新置珂羅版印機,印成二百四十部,為其生平唯一得意事。他的神戶寓所,花木繁盛,室內幾淨窗明,陳列圖書,頗饒雅趣,日臨李陽冰小篆為課。舊有橫匾,嵌西洋畫,他易以劉石庵書“蘊真愜所遇”五字,廣狹適合,爰即名之為“真愜室”,著《真愜室雜詠》八首,以述其摩挲飲宴之樂,一為墨寶、二為古畫、三為舊瓷、四為鼻煙、五為煙壺、六為茶、七為酒、八為音樂。他的妹婿費龍丁,及鬆江楊了公,都是南社社員,來神戶便下榻其寓所。了公好出遊,長於吟詠,時廉南湖設扇麵館於神戶,相與酬唱,不少清新俊逸之作。平書著有《平泉愛國歌》、《平泉愛眾歌》,為古風體,傳誦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