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5 凋零的兩位絕藝老人
藝人是難能可貴、值得尊重的,何況是絕藝老人,尤足動人敬仰。一旦化為異物,離世而去,使致今後繼承成為問題,這不但是個人的不幸,簡直是整個國家和社會的不幸。可是這不幸的事均發生在本年的春和夏間,又都是我的友好,我豈能默爾而息,不致悼惜啊!
一位藝人為黃懷覺,江蘇無錫人,一九〇四年生,學藝蘇州征賞齋,兢兢業業於碑帖金石領域七十餘年,為刻碑聖手,陸儼少稱他為“名與金石同壽”。他所刻的碑,多得難以計算,一九二三年,即應南通狀元張謇(季直)的邀請,刻《家誡碑》及《倚錦樓石屏銘》,季直大為欣賞,繼之又請他在觀音岩上刻曆代名畫家所繪的三十二幅觀音像。季直之兄張逝世,為刻《張墓表》。黃懷覺來滬後,又在吳湖帆家,為湖帆夫人潘靜淑刻墓表及靜淑遺作《千秋歲》詞稿。湖帆好事,請當代的張繼重錄唐代的張繼《楓橋夜泊》,也請懷覺鐫刻。他刻的像,有孫中山、魯迅、齊白石、呂鳳子等,又為劉海粟刻一幅五尺的巨杆老梅,氣勢很足。杭州的嶽王墓,在浩劫中被毀,重行修複時,那嶽飛所書的《前出師表》,懷覺摹刻了二十塊碑,《後出師表》,摹刻了十七塊碑,都能得其神髓,刀法佳妙,令人莫測,為近百年所未有。據聞他的死是很慘的,當三月五日,氣候很冷,他為了取暖,擁了炭盆,閉了窗戶,從事刻石,不料炭氣中毒,失掉知覺,撲身炭火中被灼死。
另一位為楊為義,江蘇南京人,五月十七日,患消渴疾不治死,年僅六十有五。他多才藝,為摔跤健將,這是武的方麵。文事能書能畫能篆刻,在微雕上起著先導作用。此後轉向刻瓷,用鑽石刀,在茶杯酒盞上刻山水花卉、人物禽鳥,無不細到毫米,而栩栩如生。他擔任美術研究室的瓷刻工作,有二三十年,帶了四名藝徒,由於刻瓷難度太大,有的徒弟眼力腕力不甚勝任,便舍此改業,他始終抱後繼無人之歎。他這刻瓷,以晝間不易聚心,總在晚上奏刀。這時群動俱息,萬籟無聲,一燈耿然,凝神致力,經常刻到三更半夜。隆冬嚴寒,致兩膝和筋骨患關節病。又拇指用力過度,彎了一時伸不直,必須用左手慢慢地把它撥開,揉了再揉,始複原狀。又拇指和食指,常有因神經拘搐而發抖的現象,右肩骨略呈畸形,心髒也感覺不舒服,這種職業病,比什麼都嚴重。如此成名,真是艱苦卓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