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顧關山的後半段話卡在了嗓子裏。
——讓他看看吧,心裏那個冷靜的聲音又,他有權利知道你顧關山有多拖累別人,也有權利抽身而退。
讓他看看,顧關山想,讓他看個徹底好了。
把那些血淋淋的故事一個個撕開讓他看,讓他知道麵對這樣的父母,反抗是多麼徒勞無功,讓他想象一下那樣的生活是多麼的暗無日,讓他知道這是一段無法被陪同的,顧關山一人的匍匐前行。
“來吧。”
她溫和地,“但是我不保證我爸會送你回家,他今看上去脾氣太不穩定了。”
——
家暴是什麼東西?
很多人覺得家暴隻消報警,隻消離婚,隻消經濟獨立,隻要做到這三樣,一切問題都將變得不是問題——
可是這三種其中的一種,能做到的究竟有多難。
這還是對成年人而言的,解決方法。
而顧關山那年十六歲,已經在這世上活了十六年,那是十六個活得用力又認真,驕傲又挺直,卑微卻又倔強得不願屈服的年頭。
對那個十六歲的顧關山而言,經濟獨立遙遙無期。
現實是沉重的,她知道自己還要上大學,而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讓她必須依附於家庭;她需要有片瓦遮頂;需要吃飯——而且她身上穿的,住的和吃的無一不是她的父母提供。
對顧關山而言,她和父母的關係是剪不斷砸不爛,煮不熟敲不壞的,響當當的一粒銅豌豆。
顧關山無法在短時間內擺脫他們,無論再努力,那都是個不爭的事實。
——
寒風凜冽,顧關山和沈澤頂著寒風出現在校門口,她家的那輛奧迪仍停在那裏,車裏坐著她的父母,霧氣結在車窗上。
顧關山突然想起自己時候喜歡在凝結了霧氣的車窗上畫畫,畫熊和大象做朋友,畫五個花瓣的花朵,畫會噴出彩虹的花灑……那個五彩繽紛的歲月,一去不複返。
而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還沒等他們靠近,顧關山的爸爸就走了出來,瞪著眼睛道:“你越來越出息了啊,顧關山?”
顧關山仰起頭,看著他。
顧遠川暴躁地:“顧關山,你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啊?”
顧關山:“我知道,但是我從來不怕你。”
顧遠川:“翅膀真是硬了,挨的揍都忘了是吧?
我讓你來上學,你看看你幹了什麼事兒?”
“學習,做作業,和同學搞好關係?”
顧關山嘲諷道:“看來哪個都不太合適啊。”
顧遠川氣得眼睛通紅:“你——”
李明玉也從車裏走了下來,她穿著得體又知性,削薄的唇上塗著煙熏玫瑰的顏色,站在凍得瑟瑟發抖的顧關山和沈澤麵前,猶如另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嶽。
“顧關山,”李明玉推了推眼鏡道:“雖然這話過很多次了,但你這樣做確實不對,寒了爸媽的心。”
沈澤沒有看她,望著她的父母,眉頭擰起。
“你看看你,顧關山。”
李明玉嫌棄地:“學習不好,文理分班就隻能去學文,你我怎麼抬得起頭?
以前我至少還拿你本分和我的師門,現在呢——早戀都搞起來了。”
李明玉歎了口氣:“你我那些同事,人家孩子要麼耶魯要麼斯坦福,隔壁實驗室的王叔叔,孩子三個月前剛去劍橋,雅思85分。
他們玩也是和同層次的人玩,我們給你的遺傳基因差麼?
你看看,你都和什麼人混在一起——”
顧關山的眼眶,瞬間紅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讓自己成為我們的驕傲?”
李明玉嘲諷地問:“就靠這樣?”
李明玉話外音明顯得幾乎崩裂:——就靠這樣,和沈澤,和丁芳芳,和林怡、徐雨點鬼混?
顧關山隻覺得腦子裏血管突突地跳動,尖銳地叫道:“不準你們他們半個不字——!”
“可這就是實話。”
顧遠川接過話頭,話裏話外的嫌棄足以讓每個在場的,被他們指代進去的人憤怒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