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川。
“……可那是我媽。”
沈澤無意識地捏緊了自己手裏的杯子。
顧遠川帶著一絲不可察的哽咽,像是在和自己對話:“——那是養了我二十多年的人,我怎麼可能不治?”
“十五年前,我一個月工資八百塊。”
顧遠川,可聲音裏仍有絲難以言的顫抖:“孩子媽讀博,她的導師慷慨,一個月也就三百塊補助。
我們兩個人加起來,一個月還不到一千二,還有個孩子……我們怎麼治得起?”
“……我是家裏唯一一個男人。
我得想辦法,去借錢。”
“你沒有經曆過。”
顧遠川道,“你爸一直順風順水的,你也,從也養得嬌氣,可普通人根本生不起病的,還是這種無底洞一樣的癌。
你去磕頭,跪著求人,我借到的最多的數目……”
顧遠川伸出五根手指頭,笑道:“——是五百塊錢。”
“我沒能治好關山奶奶。”
顧遠川自嘲地笑了笑,看向沈澤。
“關山奶奶出殯的那,我在她奶奶的墳前,從亮跪到了黑。”
“……我想著,我不願意我的妻女也過這樣的生活。”
顧遠川溫和地道,“……我回到北京之後,筆封了,辭了老師的職位……我逼著自己成為了今你麵前的這個人。”
“去年我翻了她的prfli,”顧遠川自嘲道:“我才發現,我的女兒連喜歡的意象都和我一樣,遠方和世界,花朵和宇宙……那都是我二十幾歲時,喜歡的東西。”
沈澤那一瞬間什麼話都不出來。
沈澤以前看到傷痕累累的他的姑娘時想,顧遠川是個神經病,是個控製狂,是個生的瘋子。
但當他進一步了解時,卻發現,顧遠川不止如此。
顧遠川嚐夠了生活的苦,跪在墳前折斷了自己的筆,他傷透了自己的女兒,卻又從那自由又忤逆的女兒身上看到了整整一個年青的自己。
顧遠川:“我一直糾結的點在於,我把她養得心高氣傲的,她以後需不需要像我一樣求人,會不會得看人臉色過日子,能不能養活自己,能不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澤喃喃:“……所以。”
顧遠川靠在欄杆上,輕聲道:“所以我反對她學美術。
我知道學習是重中之重。
她反抗我,我心想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是你爸,這裏麵哪句話不是對你好?”
“——再然後,我訴諸暴力。”
他心酸地笑了笑。
顧遠川道:“但是後來是你告訴我,告訴她媽,我們是無法壓抑她的,她無論如何還是會往自己想要的那條路上走,撞得頭破血流都無所謂。”
顧遠川:“……就像我年輕的時候那樣。”
“老實,挺不好受的。”
顧遠川平淡地:“我那麼竭力避免她重蹈我的覆轍……但是你把她硬是拽到了那條路上,告訴我她以後前途無量。”
顧遠川想了想,淡淡地笑了起來。
“既然你們兩個都這麼拚命……那應該是值得相信的。”
沈澤那一瞬間想問他,顧叔,你知道你的女兒對你的疏離嗎?
顧關山在北京的那個夜晚對沈澤:‘我把他趕走了,盡管有時候我會想起他大聲唱歌的樣子。
’
——沈澤很想問問這個中年男人,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女兒已經無法挽回?
顧關山一直是個心狠的人。
然後沈澤看向顧遠川,那個中年男人有一雙猶如初冬的刀刃的眼,如今卻難過地望向玻璃窗外。
——他肯定知道。
沈澤無端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