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賽納河畔的無名少女 6.托爾斯泰和自然
[俄國]普列漢諾夫
不要怕死,你將永遠住在自己的故鄉,這塊熟識的土地,將愛撫地擁抱住你。
托爾斯泰喜愛自然,並且以好像從來沒有任何人達到過的那麼高的技巧描寫了自然,這是所有讀過他的作品的人都知道的。自然在我們的偉大藝術家的筆下不是被描寫出來的,而是活著的。有時候自然甚至好像是故事中的角色之一:可以回想一下《戰爭與和平》中羅斯托夫一家在聖誕節期遊逛的那個無與倫比的場麵。
托爾斯泰是自然美的最富有同情心的鑒賞者。在彼·比留科夫先生引用的他的瑞士旅行劄記中,可以看到下麵含意很深的一段話:
“令人驚奇的是,我在克拉蘭住了兩個月,可是當我在早晨或者特別在午飯後黃昏前打開已經蒙上陰影的百葉窗板,眺望湖水和倒映在湖中的遠處的青山的時候,美每次都使我眼花繚亂,在刹那間用意想不到的力量打動了我的心。……有時候,當我獨自坐在綠陰如蓋的小花園裏,良久地眺望這些湖岸和這片湖水的時候,我甚至仿佛從肉體上感到,好像美通過眼睛注入到我的心靈中了”。
但是這個仿佛感到好像自然的美“通過眼晴”注入到自己心靈中的非常敏感的人,遠不是對於任何優美的地方都感到喜不良勝的。比方說,他登上蒙特遼附近的一個山頂(如果我沒有記錯,就是登上了奈伊山)之後,這樣寫道:“我不喜愛這些所謂莊嚴的名勝,因為它們都有點兒冷冰冰的”托爾斯泰隻喜愛那些能喚醒他意識到他和自然渾然一體的自然景色。他自己在同一篇旅行劄記中說到這點:
“當自然從四麵八方包圍著我,然後擴展到無際的地方,可是我總是在它懷抱中的時候,我就喜愛自然。當灼熱的空氣從四麵八方包圍著我,而且這種空氣繚繞著飄向無際的遠方的時候,當那些被我坐在上麵壓死了的最新鮮的草葉成為一望無垠的草地的綠氈的時候,當那些隨風擺動,使陰影在我臉上移動不止的樹葉形成遠處森林的一片藍色的時候,當你們呼吸的空氣成為深不可測的蔚藍色天空的時候,當不單是你們在自然麵前心曠神怡的時候,當無數昆蟲在你們周圍嗡嗡地打轉、牛群悠然地結隊而行,小鳥到處啼鳴的時候,我就喜愛自然”。
誰常去過克拉蘭,誰就記得,那裏的湖光山色雖然美麗得少見,卻沒有什麼莊嚴冷漠的地方,反而具有極其引人入勝的柔和意境。因此,我們的托爾斯泰也喜愛克拉蘭的自然;因此,自然也使他的心靈充滿了生命的真正快樂。他寫道:“我立刻就想愛,我甚至感到對自己的愛,惋惜過去,希望將來,活著在我也是快樂,想長久地長久地活著,於是死的念頭得到了幼稚的、富有詩意的恐怖”。
這種對死的念頭的恐怖、很能說明托爾斯泰的性格。
大家知道,這種感情在他那些觀點的形成過程中曾經起了很大的作用,而他那些觀點的總和就是口語中所謂的托爾斯泰主義。但是我不打算在這裏來談這種作用。在這裏我感到興趣的隻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至少在自己一生的某個時期,正是在他最大限度地感受到自己與自然是渾然一體的時候,托爾斯泰才最強烈地感到了對死的恐怖。
但是,遠非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有一些人對於他們將來勢必要與自然完全融成一體,勢必要完全融合在自然裏麵,並不認為有什麼特別可怕。他們由於某些印象的影響越是鮮明地意識到自己與自然的一體感,死的念頭對於他們就越不可怕。雪萊大概就是這祥,那些悼念濟慈逝世的深刻的詩句就是他說出的:“他與自然合而為一了”(Nature)。路德維希·費爾巴哈也是這樣,他在自己的一首二行詩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