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賽納河畔的無名少女 5.善惡隨想曲(1 / 2)

六、賽納河畔的無名少女 5.善惡隨想曲

[法國]羅蘭

事實上,人類也確有其殘忍的一麵,並不是百分之百性善的。我們天性中善性與惡性,可能是各占一半。

某寒夜,和幾個朋友圍爐聊天,忽然談到名貴貂皮,並談到捉貂的方法。據那位朋友說:“捉貂並不難,隻是要挨一挨冷,狠一狠心。”

因為貂產在寒冷的地方。捉貂的人就撿寒冷下雪的天氣,跑到有貂出沒的野外,躺在雪地上裝做快凍死的樣子。貂生性仁慈,每見有人僵臥雪地,它便跑來用它身子去暖那即將凍死的人,希望將人救活。於是捕貂者就趁機將它捉住,帶回來剝下貂皮圖利。

朋友說到這裏,在座者莫不稀噓感歎,認為假如這說法是真的話,那麼人類實在太殘忍了!

事實上,人類也確有其殘忍的一麵,並不是百分之百性善的。我們天性中善性與惡性,可能是各占一半。就以人類之為害獸類來說,實在比獸類之中另有較具智慧者編一套生物學的話,在它們分別益蟲與害蟲時,定會把人類列為第一大害蟲。因為我們幾乎捕殺各種獸類,食其肉、寢其皮、抽其筋、拔其齒、敲其髓,使他們粉身碎骨之不足,還要煎之、烙之、碎屍萬段之、下鍋煮之、燉之。而人類卻振振有詞地說那是為了營養。當我們捕了野獸而不殺它們時,則把它們關在獸檻或牢籠裏,以供我們娛樂。我們有時也煞有介事地倡言保護動物,其實那仍間接是為了我們自己福利。保護斑馬或天鵝,是因為不願失去這可以賞心悅目的異獸珍禽。而假如斑馬或天鵝如老鼠或蒼蠅般的足以為害人類,則不論它們少到何種程度,我們也決不會去保護它們。

當然,我這種說法,會被有識之士認為天真可笑,婦人之仁。時至今日,世界已進入孩子時代,你難道仍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生存與自衛?而且在必要時不惜損“人”以利己;同時,誰都知道我們曆經數千年的研究發明與建設,始能不但脫離了原始生活的穴居野外之苦,且已實現人定勝天的豪語,正正式式地雄霸了世界。我們如果愛惜任何獸類,那也無非因為它們不但對我們無害,而且對我們有益。不但不是我們的敵人,而且是我們的朋友。不過,即使它是我們的恩獸(如貂),而假如殺它們能使我們獲得財富的話,我們也將不惜“恩將仇報,必殺之以取利”,因為我們認為那是人類應有的福利。

這樣想來,人類真可說是性惡的。

但是,如果人類是性惡,當我們聽到捕貂的故事時,又不會那樣同情而唏噓了。我們的同情與唏噓都是發乎自然,而未經任何矯飾偽裝。那麼,是否我們人類該分為兩種——有人性善(如我們),有人性惡(如捕貂者)呢?

卻又不然。

我設想捕貂者在不捕貂時,或許也會為某項慘事而傷心落淚;為某項不義之舉而忿忿不平,那時,他也是性善的。隻是在他捕貂的這一件事上“性惡”而已。

那麼,人性中確是同時具有善與惡的了。

然則這善惡的分際與消長的界限在哪裏?何時善?何時惡?或怎樣走向善?如何消弭惡呢?以捕捉貂者來說,假如他曾為鄰居的不幸而落淚,但他卻不為貂的善良而心軟,那原因不在別處,而隻在貂可使他獲利耳,因此,“利”是使人迷失善性的一大原因。那麼,使人趨向“利”的原動力是什麼呢?一言以蔽之“私”而已。

日文中的“我”就寫做“私”。當初造日文的人似乎頗有哲學頭腦。“我”即是私。越是把“我”看得重的,就越自私。因此,“自私”與“為我”即是誘發性惡的來源。一個人,不是不懂得仁愛與同情;而隻是在緊要關頭,一涉及“我”的利益時,則這仁愛與同情便忽然大打折扣,甚至迷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