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難得的,溫蘇竟真的有些想念溫父親,他盼著下一個過年,炮仗落地時,下一個初春,滿院泥巴浸了春雨時,溫父歸來,他便將這一套槍法耍給他看,可他這般難得地盼著,卻隻盼來了溫父一封染血的遺信和一身殘破的盔甲,溫母病中受驚,悲痛欲絕,隻問屍首在何處,可哪裏又尋得到屍首,戰場上屍體堆成了山,誰管你身前何等榮耀,死在這處算你倒黴,便隻餘下一個發臭腐爛的結尾了。
沒幾日,溫母開始咳血,於夢中病逝,眼角還帶著淚,一時間溫家上下處處充斥著哭聲,乳母抱著溫蘇,哭出了滿頭華發,溫蘇在乳母懷中迷糊著睡去,隻覺有一雙大手拍著腦袋,他以為是溫父歸來,睜開眼,卻望見一陌生男人,絡腮胡,四方臉,盯著他直歎氣:“隻得這一遺孤,年齡尚小,可惜了。”
溫蘇揉了揉眼,隻問道:“可惜什麼?”
男人仿佛有些詫異,敷衍地笑了笑:“若是年齡大些,許是有些用場。”乳母聽了便十分驚惶地將他攬緊了些,磕巴著道,“大將軍……大將軍厚愛,隻是阿策的確尚小,充不得數,上不得戰場的。”
大將軍點了點頭,卻還是歎氣道:“許是天不垂憐,一場苦戰,竟敗在了靖國那十三歲小王爺的手下,這般英雄人物,怎不生在我衛國?我自是曉得這娃娃充不得數,上了戰場,便隻得如他父親一般,當個人肉靶子罷了。”
這話便說得過分了,可溫家突逢此變故,個個便隻顧著哭了,更是沒人有膽子敢同眼前的衛國一品大將軍橫眉叫板,隻溫蘇抬眼靜靜望著他半晌,忽然開口道:“我能。”
十二歲的小少年,有著一股子與旁人不同的、與生俱來的沉靜,大將軍輕蔑地打量他,望著他眼角那一粒為這俊俏麵容添了些柔氣的淚痣,懶洋洋地道:“走路都磕絆的小娃娃,你能做什麼?”
乳母拚命扯著溫蘇的衣角,他卻搖了搖頭,輕輕推開乳母,去屋中取那九曲槍了,大將軍一眾見這小男娃一本正經地握著槍走來,皆出言嘲諷,笑聲交錯,溫蘇淡淡抿唇,直走到大將軍麵前,仰起臉來,忽一挑眉,槍在手中翻了個花,竟帶著凜冽的殺意,挑破府中沉沉的哭聲,眼見著就要劃爛大將軍的頸,隨侍的一眾人驚呆了,好在大將軍反應極快,一把抽過身後人手中的長槍,這才險險將這一擊擋開。
溫蘇握著九曲槍,眉眼恬淡,唇角卻微微揚起,他不給大將軍喘息的機會,白袍隨著動作翻飛,將這一套殺意滿騰的槍法使得眼花繚亂,如謫仙一舞,大將軍眾目睽睽之下竟落了下風,隻因溫蘇的速度極快,且力道精準,不覺間他便被逼至了牆角,槍頭冰涼涼的,再次抵上了大將軍的喉,溫蘇不疾不徐,緩緩問道:“我能不能?”
大將軍滿額的冷汗,乳母也嚇得渾身打顫。
三日後,一道聖旨落到了溫宅,溫蘇跪在地上接了旨,仍是平靜得瞧不出表情來,乳母滿眼的淚,望著溫蘇欲言又止,瞬息蒼老了不知幾歲,溫蘇卻是笑了,他低聲道:“我允了你,必定活著歸來,園中的花草便要勞煩你勤著伺候些了。”話音將落,乳母已掩著嘴痛哭出聲,連連點頭。
塞外沙場,鐵衣連營,十三歲的靖國小王爺寧王,十二歲的衛國小將軍溫蘇,皆是一番少年意氣飛揚的風骨。這一戰史稱黃沙之戰,眾口流傳,至今叫人拊掌嗟歎,溫蘇的一杆九曲槍劃破烽火狼煙,直挑對麵靖國大軍,激得心高氣傲的小王爺也生了鬥意,挽弓直入敵陣。
二人鬥到了狠處,皆是忘我,風淅戰場,天沉山寂,最終溫蘇一槍挑穿了寧王的左肩,也不做留戀之態,隻虜了寧王後率衛國一眾殘軍原路折返,靖國的懵了,靖國的慌了,這怎的就直接把寧王也帶走了?
說到底,溫蘇也還是個小少年,挺著最後一口氣將寧王帶回衛國複命,也昏睡了多日不醒,身上的傷口鑽心似的疼,乳母險些哭瞎了一雙眼。這一冬日的新年過得極為煎熬,直至那日滿枝的紅梅迎風一抖,抖落了沉積多時的白雪,溫蘇睜開了眼,卻又被衛國皇帝一頂金軟轎抬進了宮,說是靖國的使臣來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