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頭此生過得還算順遂如意,唯一遺憾便是膝下未得一子,他死前記起笑容乖順可愛的小少爺江離,暖得心尖兒直顫,偌大家業,拱手讓給了江離。
天時地利人和,竟被江離占了個遍。
從此江家富可敵國,在衛已能一手遮天,莫說是國中大小商戶,就連朝中的高官,衛國的皇帝都恨不得將他捧到天上去,三天兩頭派人送來溫暖關懷:“給你官兒做不做?美人要不要?隻要不惦記那龍椅,您說什麼,我們都給您去找。”
彼時江離年方十七,少年語出驚人:“我不要官,不要美人,更不惦記什麼龍椅,隻求一房好妻室,榮華共享,便已足矣。”
哦,人家說了,找個妻子陪我一起花錢就行了。
可這所謂的好,到底是個怎樣的好,是容顏嬌美,還是賢良淑德,幾年過去了,還從未有人參透過。
卓聞帶著白露與跑堂的阿策一路朝著衛國奔波,臨行前同“阿策”簽了一紙賣身契,內容不算苛刻,隻末的一句瞧上去有些霸道:生死相隨。
人窮誌短,“阿策”眼珠轉了兩圈,點頭應了下來,按上了紅紅的手印,十錠黃金入了兜,樂得一張醜臉愈發慘不忍睹,他巴巴跑到卓聞麵前表盡忠誠:“姑娘說什麼,小的便做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卓聞滿足且喜愛地望著他皺巴巴的麵孔,道:“既然你都這樣講了,我若是不吩咐你,反倒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
“那是,姑娘隻管吩咐!”
卓聞抬手挑開簾子,已是深夜,外頭漆黑一片,她淡道:“那便伺候我入浴更衣罷?”那“阿策”以為自己壞了耳朵,聽錯了話,半晌回不過神,卻見卓聞又扭過頭來,笑眯眯地道,“雖叫你伺候我入浴更衣,可你若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或生了什麼壞心思,我便挖了你的眼珠,砍了你的爪子,反正,你是生是死,也都是我的人了。”
“阿策”愣了一會,眼圈紅了,他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屋子,扯著白露直叫屈,卻又被狠狠剜了一眼,白露意味深長地道:“能救你的,除你自己,再無他人。”於是這小子嚇得連哭都不會了。
屋中極靜,木桶中是熱騰騰的水,“阿策”抖得像篩子,雙眼遮了黑布縮在牆角不敢動彈,耳邊長長短短皆是卓聞的聲音:“赴湯蹈火不是你說的?在所不辭不是你講的?你明白誑人的後果嗎?眼珠子和爪子雖保得住,舌頭可是不想留了?”
“阿策”腿一軟,牙一咬,摸索著朝那熱氣蒸騰的木桶挪去,好不容易扒到了邊緣,卻是連耳根子都紅透了:“請請……請姑娘沐浴!”
卓聞坐在遠處,衣冠整齊,紋絲不動,她靜靜望著他,忽然道:“你可曉得,言不盡實,出爾反爾,終是要付出代價的。”
“阿策”仿佛已是六神無主,口齒不清:“是是是,姑娘說得都是!小的記清了!”
卓聞的笑容便淡了下來“好,但願你是真的記清了。”
第二日,幾人繼續朝著衛國前行,轎子中“阿策”一張醜臉煞白,四肢疲軟,看模樣竟像是受驚頗多,素日裏對男人向來都不曾假以辭色的白露此刻竟難得生出幾分憐憫:“你這又是何苦?老老實實講了,先生也不會這般難為你。”
“阿策”勉強睜著眼,神色癡怔:“白露姑娘在說什麼?小的聽不懂啊?”
白露歎氣,待要再說些什麼,前方的轎子處已傳來了卓聞的呼聲,說眼睛疼,要“阿策”給她念話本子聽。
卓聞使喚他,來來去去也就是這樣一個套路,那就是往死了折騰,於是到了衛國處,卓聞與白露神清氣爽,“阿策”卻是隻剩一口出的氣了。
江家作為衛國第一富商,盛名三國,自是不必藏著掖著,主宅便在一處極好的位置,鬧中取靜,卻不見暴發地主的財大氣粗,管家至仆人,個個穿得華貴卻內斂,若是不識貨的,定分辨不出他們身上那三寸衣料到底值幾百幾千銀。
卓聞一行人的轎子直奔江家的主宅,小少爺江離並未端著架子,已早早在宅前候著了,因著卓聞身份特殊,所以前來恭候的隨從皆是心腹,個個都是沒嘴的悶葫蘆。
那靖國皇帝與太子王闕若是知道卓聞與江離早就相識,且關係匪淺,定會雙雙驚掉下巴。
江離待人十分寬和,言談舉止皆屬上乘,他吩咐仆從將卓聞扶下轎子,恭敬問候著:“一別數日,先生可還安好?”
卓聞亦笑道:“都好,勞你掛心了,不知令母身體可好?”二人寒暄著進了宅子。
白露跟在卓聞後麵,站得卻有些遠,她自下了轎子神色便十分難看,她嫌惡地瞪了江離一眼,寧可閉著眼也不願再瞧他,隻帶著幾人將半死不活的“阿策”抬下了轎子,這從未見過市麵的小跑堂被周遭富麗之象晃得生出了幾分精神來,顫巍巍地開口道:“啊……你們竟能結識這般富有的大門戶,方才那小公子是何等的卓然,實在叫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