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思混亂,一時也忘了戴上那張醜麵皮,徑直推開門,瞧見霍濯一張鐵青的臉,心中咯噔一聲。
“你是誰?”於生人麵前,霍濯一向吝嗇言語,且麵貌不善。
王策不知該怎樣回答,隻得敷衍著道:“我麼……我是卓聞先生的友人。”
霍濯目光陰冷地打量了他:“阿策呢?為何你住在阿策的屋中?”
王策張口胡言:“走了,說是家中老母重病。”
霍濯睜大眼,仍忍不住朝著屋中張望,看模樣仿佛十分焦急,王策本想閉門不理,可又覺得如此欺騙霍濯心中實在有愧,便畫蛇添足地道:“你找他有事?若是十分要緊大可講給我聽,我這便傳信與他。”
不想就這一句話,霍濯立時便生了疑,這心思細膩的書生竟一把按住房門大步跨了進來,將屋中分毫未變的陳設都瞧了一遍,最終目光又落回到王策的臉上。
“阿策?”霍濯語出驚人。
王策深吸一口氣,轉身去看鏡子,鏡中的人確實沒有戴上那一張醜麵皮,他摸著臉頰,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到底哪裏生了破綻,身後的霍濯見他如此,心中一塊石頭也落定,不由笑了:“別摸了,你的臉瞧不出問題。”
王策卻仍是不解:“那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霍濯的臉色緩和許多,抬手指著他的眼道:“我當初想要與你結識,便是因為你那一雙眼甚為通透倔強,你縱是變了千萬張麵孔,眼睛卻是變不得的。”
這歪理卻叫他說得頭頭是道,王策失笑,忍不住問道:“若是有一日我被挖了雙眼呢?”
霍濯想了想:“盲了眼倒無妨,隻求不要丟了一顆人心便好。”
原來王策離開江府的這段時日,霍濯幾乎每日清晨都來叩門,尋不見他人便隻能去尋卓聞,不想卓聞的回答雖客氣,卻也十分的含糊:“阿策雖是我的仆從,到底也是個大活人,保不準在街上瞧中了哪位姑娘便跑了呢?”
這回答自是不可信的,由此霍濯心中便生了千萬般的愧意,日日難眠,隻因是他托了阿策出門買書,雖說阿策不會真如卓聞所說同姑娘跑了,可他已渺無音訊多日,想是被人擄走遇險也未可知,若真是如此……
霍濯家道中落,一身清貧,江離一番好意允他寄在江府中,這份恩情已是無以為報,他又怎能求著江離去幫他尋人?平日足不出府的書呆子便整日在街頭四處遊走,千百張麵孔、千百雙眼,無一是他熟悉的。
“如今見你無礙,我便可放心了。”霍濯微微一歎,似有些疲倦了。
王策與他相識的日子不算多,他卻真真將他當做知己一般了。
他如此坦誠,王策自是不好繼續隱瞞,隻隱了身邊人的身份背景,道是打從靖國處來,因遭人追殺,才不得不靠一張假臉活著,此前消失一月有餘也因被仇家所困,好在死裏逃生,事情也解決得還算利落,不必整日遮掩著了。
王策將這些事情傾吐而出本是求個心安理得,不想卻叫霍濯大為感動:“兄既對我無所隱瞞,我便也定會赤誠相待。”也將自己的家世全盤托出了。
與那喝茶處幾位閑人所談的話語大抵是相同的,卓聞也曾提起過,這衛國的霍家本是世代聞名的武門,怎的到了這霍濯處就出了一柔弱書生?瞧他那不堪一擊的柔弱身板,一陣風吹過便會倒了,更別說能提起刀槍上戰場了。
霍濯嚴肅地問著王策:“阿策,在你看來,文人與武人,有何不同?”
王策下意識道:“各有所長,若說不同,便如你右手提筆,左手握書一般,是無法相較的。”
“你喜武喜文?”
“我平日裏慣用武力行事,並非是喜武厭文,隻因習慣罷了,既是不同的東西,為何非要評出個歡喜或厭惡?同事不同人,不同人便會有不同的結果,若是非要分辨的話,也應看文武所帶來的利弊,孰輕孰重,便可有了分曉。”王策似是不解,“你平日從不糾結這些無用的東西,今日是怎麼了?”
霍濯攢緊了袖,神色似有些苦澀,許久,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們霍家,的確是世世代代都手握刀槍棍棒,騎馬勇赴沙場的武門世家,可許多事情皆是外人瞧著滿麵的風光,其中的心酸又有幾個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