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帝聽著江離的字字句句,神色忽怒忽驚,最終卻仿佛失盡了力氣一般,隻軟軟地靠在龍椅上,虛弱地道:“江離,無論怎樣,你也是衛國的國民,你這樣做若是牽連無辜百姓,便是好事一樁了嗎?”
江離淡漠地望著衛帝,並不言語,倒是身後的卓聞諷刺地笑了:“衛國皇室還真是一般模樣,想當年陛下您的老祖宗也是與您不相上下的作為,口上念著百姓,心中的算盤卻打得緊呢。”
衛帝方才還一副虛弱的模樣,聽到她的聲音,屈辱湧上心間,又怒得滿臉通紅:“這位……這位高人到底為何如此待孤?孤從未見過你,更為得罪過你,怎就苦苦相逼至此?”
卓聞笑道:“陛下自是不認得我的,不過先師卻與陛下的老祖宗算老相識了。”
衛帝驚恐地望著她道:“胡言亂語!”
卓聞耐心地解釋道:“先師未孚與陛下老祖宗真真算是有幾分交情了。”
聽到未孚的名字,衛帝先是愣了一瞬,通紅的臉頰又變得慘白,他粗粗喘著,竟愈發的語無倫次:“孤記得!不……這衛國中誰不記得?當年就是你那先師夥同寧王,將我衛國三萬無辜俘虜……”
“陳年舊事,陛下莫要再說。”
“孤為何不說?當年未孚與寧王的作為已是令人發指,如今你竟又將主意打到了衛國上?”衛帝已是怒吼出聲。
“人各有所求,當年陛下老祖做所做的樁樁件件也並非能拿得出手,如今我迫於無奈向陛下借兵,也不過是有所求罷了。”卓聞分毫不惱,卻也不想再同衛帝多做糾纏,取了他手中的一半兵符便要去尋大將軍領兵了,倒是江離深深望了卓聞一眼,目光倒是有些複雜。
衛帝瑟縮地望著卓聞離去的背影,仿佛望到了這時間最駭人的魑魅鬼怪一般,哆嗦了半晌才稍稍平靜,眼見著卓聞不在了,便也難得硬氣了幾分,皇帝的威風便重新出現了,隻對著江離出氣:“孤倒是疏忽了,從未想過你竟能如此……江離,你說!既然你心中早有打算,孤又會落得怎樣一個下場?你可是要活生生將孤燒死,為你那父親報仇啊?”
江離垂眸,緩緩搖頭道:“陛下自然還是陛下,是皇帝,是天子,江離也還是江離,和父親一般,一介平民罷了,自然不敢造次,且父親之死,也同陛下無甚幹係。”
“那你……”
“隻是希望這衛國,不再是往日的衛國了。”
衛帝一時沒有聽懂他話中的含義,隻瞪著眼睛思索,心中著實害怕,生怕再突然跳出一個卓聞來,等了半天,卻隻等到了許久不曾言語的霍濯走上前來,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將手中一厚厚的紙卷捧起,字句清晰:“我等所求,都在這上麵了。”
江離所盼,他所盼,那些書生所盼。
還有江淮風與霍飛營,和那些被活活燒死的絕望書生。
幾十年來,活著的人窮極所有,為的隻是這樣一個結局,死去的冤魂日日孤苦徘徊,望眼欲穿,等著今日,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霍濯雖是跪著,脊背卻挺得筆直,仿佛這不是一個乞求,他所麵對的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隻是他勢必如此,定要如此,就算麵前的人是天皇老子,也絕無轉圜之地。
此刻,這衛國的皇宮已亂做了一團,皇帝身邊沒有隨侍的宮女太監,沒有華麗的儀仗,就連那金碧玉頂上栩栩如生的飛龍也不似往日般威武,隻餘下奢靡庸俗的銅臭氣。
衛帝伸出手來,不再有人將身子躬成蝦米,拖著怪異的音調,將某件物什呈到他的手中,在伏在他的腳下,用幹淨的手指抹去他鞋尖的灰塵。
仿佛心中早已生了某種預感,衛帝起身時有些搖晃,步伐細碎似米粒,走得極其緩慢,卻無人催促他,隻因大局已定,他們不會在意這失了權勢、失了富貴、失了一切的皇帝再多留戀些往日的紙醉金迷。
不知多久,他終於走到了霍濯的麵前,伸出那雙保養得極好的,整日都要用宮中禦醫們花了千金從外國求來的藥汁浸泡的雙手,接過那粗糙的紙麵,像是被灼傷了似的,衛帝皺起了眉。
那紙被攤開,極長,直攤到了江離的腳下。
衛帝難得有這般耐性,逐條望下去,似是要將那字字句句都印在心中,可讀到了最後,竟又是雷霆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