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闕的聲音不高,很快被烈烈的風沙吹散,王策卻沒有回答,更是沒有轉身,他高高揚起韁繩,狠狠一抽,身下的馬揚起前蹄,竟快得叫咋舌,眨眼的功夫帶著王策跑了老遠去,王闕大驚,顧不得下令也隨著追了上去,身後的大隊軍馬一怔,隨即也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可來不及了,都來不及了。
無數的衛國.軍馬烏泱泱從四處湧來,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正如被悶在蒸籠裏的蛤蟆,左右蹦躂不得,卻燙得坐立難安,王闕仰頭望去,竟一眼在數不清的衛國大軍中看到了才遠去不久的王策,他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雖是那張熟悉的麵孔,卻是異常陌生的神色。
王闕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來,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到了極致,竟變得十分平靜,他與王策相望許久,忽然露出一個冷若冰霜的笑來。
他雙唇張合,無聲地道:“很好。”
阿策,你真的很好。
一直以來都是他小看了這個弟弟,卓聞說得沒錯,他絕不如自己所想那般簡單。
那時他還很小,王策尚是繈褓中的嬰孩,卻生得十分俊秀,睜眼時候一雙眼珠黑黑的,靜靜的,清澈得直望進了他的心中。
這孩童如此單純,不諳世事,王闕望著他半晌,忽然笑了,心中陡然生出了個念頭。
是個好用的玩物。
就像是幾天前父皇贈他的哈巴狗一樣,總是黏在他的身邊,望著他搖尾乞憐,他有時心情好了扔他幾根骨頭,那傻頭傻腦的狗便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哪個不長眼的太監衝撞了他,它便拚了命一般上去狠狠咬住不鬆口。
這樣的玩物,留在身邊有何不好?
阿策不得父皇寵愛,隻因他的生母是個卑賤的下人,本是將要被扔在火堆裏燒死的賤種,卻被他生生奪了下來,他將小小的孩子抱在懷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要殺死他的弟弟。
周遭的一眾王公大臣聽此言語皆眼中含淚,感歎王闕竟這般仁心,實屬不易,便也紛紛跪下替他求饒,阿策的命,便這樣保下來了。
他像是逗著那哈巴狗一樣,將阿策時時刻刻帶在身邊,這孩子許是天生木訥,更加不討父皇的歡心,他那雙透徹的眼望向每個人時都是無甚情緒的淡漠,隻有望向他時,才帶著極暖的色彩,叫一聲,兄長。
王闕見他這副模樣,竟真的生出了歡喜,上前摸摸他的腦袋,孩子的眼珠便更暖了。
真是一條聽話的狗。
他日日陪在他身邊一點點長大,肯為他心甘情願去送死,那條父皇所贈的哈巴狗已老死,不過無所謂,他身邊還有王策。
可是誰曾想,自己養的狗,也會有發狂反咬主人的一天。
王闕不是沒有發現過端倪,這凡事都波瀾不驚的少年見到卓聞時仿佛活了起來,會怒會惱,竟還會笑,聽到有關她的消息時,眼珠中竟也有了色彩,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麼,並非是望向自己時那感激的溫暖,而是……許是連他自己都猜不透的複雜。
那一夜,王闕整夜未眠,在殿中望著窗外直至日出,晨曦的光芒透過窗子撒在眼上,刺得他生疼,他不由低低笑出聲來。
什麼時候,一隻狗,也感覬覦主人的東西了。
本宮留你性命,給你吃食,你竟這般報答本宮?
你竟敢如此!
“王策,你竟敢如此。”王闕握緊了手中的長弓,狂笑出聲來,他一躍下馬,無視周遭蓄勢待發的衛國.軍馬,一步步向王策走去,“你竟敢如此!你……怎會如此!”
瑟瑟發抖不知所措的靖國大軍不清楚素日裏溫和淡靜的太子殿下怎就突然發了狂,有膽大的上前跪倒,高聲道:“殿下,此刻不應……”
話未講完,王闕一把拔出腰間的佩劍,反手一削,竟將那士兵的腦袋削了下來,血濺起了老高,後方的靖國.軍馬立刻亂了陣腳,都道太子殿下是瘋了,王闕卻視若無睹,眼中的恨意漸濃,步步朝著王策走去,聲聲逼問,卻目光一凝,又僵在了原地。
王策的身後,有一片青色的衣袖隨風吹起,緩緩地,一位玲瓏的姑娘走了出來,她站在王策的身旁,負手望著他,唇畔是極淡的笑意,卻帶著濃濃的嘲諷。
她聲音不輕不重,如耳清晰:“太子殿下,別來無恙啊。”
千軍萬馬的前,她這一身青色的衣裙色彩明麗,袖角被吹得忽遠忽近,仿佛他一伸手,便能握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