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者天下雖安矣,生人雖庶矣,而務本之法尚或寬弛,何者?貧民無立錐之地,而富者田連阡陌。富人雖有丁強,而乘堅驅良,食有粱肉,其勢不能以力耕也,專以其財役使貧民而已。貧民之黠者則逐末矣,冗食矣。其不能者乃依人莊宅為浮客耳。田廣而耕者寡,其用功必粗。天期地澤風雨之急,又莫能相救,故地力不可得而盡也。山林藪澤原隰隰:低濕的地方。之地可墾辟者往往而是,貧者則食不自足,或地非己有,雖欲用力,末由也已。富者則恃其財雄,膏腴易致,孰肯役慮於災畬之事哉?故田不可而墾辟也。地力不盡,則穀米不多;田不墾辟,則租稅不增,理固然也。
今將救之,則莫若先行抑末之術,以驅遊民,遊民既歸矣,然後限人占田,各有頃數,不得過製。遊民既歸而兼並不行,則土價必賤。土價賤,則田易可得。田易可得而無逐末之路、冗食之幸,則一心於農。一心於農,則地力可盡矣。其不能者,又依富家為浮客,則富家之役使者眾;役使者眾,則耕者多;耕者多,則地力可盡矣。然後於占田之外,有能墾辟者,不限其數。昔晁錯言於文帝,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今宜遠取秦漢,權設爵級,有墾田及若幹頃者,以次賞之。富人既不得廣占田而可墾辟,因以拜爵,則皆將以財役傭,務墾辟矣。如是而人有遺力,地有遺利,倉廩不實,頌聲不作,未之信也。管子曰:“與之在君,奪之在君,貧之在君,富之在君。”惟上所裁擇。
富國策第五
或曰:釋、老之弊酷,排者多矣。然以修心養真,化人以善,或有益於世,故聖賢相因,重其改作。今欲驅緇黃而歸之,無乃已甚乎?
曰:夫所謂修心化人者,舍吾堯、舜之道,將安之乎?彼修心化人而不由於禮,苟簡自恣而已矣。昔孟子之辟楊、墨曰:“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今山澤之臞臞:同“臒”,清瘦,務為無求於世,呼吸服食,謂壽可長,非為我乎?浮屠之法,棄家違親,鳥獸魚鱉,毋得殺伐,非兼愛乎?為我是無君,兼愛是無父,無父無君,不忠不孝,況其弗及者,則罪可知矣。故韓愈曰:“釋、老之弊,過於楊、墨”也。然而曰“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則言之太暴,驅之亡漸。何者?飽食安居,其習已久,一旦斂數十百萬人而冠之,則驚擾甚矣。故前所謂止度人而禁修專觀者,漸而驅之之術也。
緇黃存則其害有十,緇黃去則其利有十。男不知耕而農夫食之,女不知蠶而織婦衣之,其害一也。男則曠,女則怨,上感陰陽,下長淫濫,其害二也。幼不為黃,長不為丁,坐逃繇役,弗給公上,其害三也。俗不患貧而患不施,不患惡而患不齋,民財以殫,國用以耗,其害四也。誘人子弟,以披以削,親老莫養,家貧莫救,其害五也。不易之田,樹藝之圃,大山澤藪,跨據略盡,其害六也。營繕之功,歲月弗已,驅我貧民,奪我農時,其害七也。材木瓦石,兼收並采,市價騰踴,民無窒廬,其害八也。門堂之飭,器用之華,刻畫丹漆,末作以熾,其害九也。惰農之子,避吏之猾,以傭以役,所至如歸,其害十也。
果去之,則男可使耕,而農夫不輟食矣;女可使蠶,而織婦不輟衣矣,其利一也。男則有室,女則有家,和氣以臻,風俗以正,其利二也。戶有增口,籍有增丁,繇役乃均,民力不困,其利三也。財無所施,食無所齋,民有羨餘,國以充實,其利四也。父保其子,兄保其弟,冠焉帶焉,沒齒弗去,其利五也。土田之直,有助經費,山澤之富,一歸衡虞,其利六也。營繕之勞,悉已禁止,不驅貧民,不奪農時,其利七也。良材密石,亦既亡用,民得築蓋,官得繕完,其利八也。淫巧之工,無所措手,棄末反本,盡緣南畝,其利九也。宮毀寺壞,不傭不役,惰者猾者,靡所逋逃,其利十也。
去十害而取十利,民人樂業,國家富強,萬世之策也,何憚而不為哉?將以存而勿論乎?則董仲舒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將以為民祈福乎?則《詩》雲:“豈弟君子,求福不回。”此皆賢人之至論,先聖之法言也。少留神明,熟禦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