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 李覯
李覯(1009—1059),字泰伯,建昌軍南城(今江西南城縣)人。終以講授為生,從之者常數百人。仁宗皇祐初年,範仲淹薦為試太學助教。主張羽翼六經,而不拘泥於古人。著有《直講李先生文集》。
富國策選
富國策第一
愚竊觀儒者之論,鮮不貴義而賤利,其言非道德教化則不出諸口矣。然《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是則治國之實,必本於財用。蓋城郭宮室,非財不完;羞服車馬,非財不具;百官群吏,非財不養;軍旅征戍,非財不給;郊社宗廟,非財不事;兄弟婚媾,非財不親;諸侯四夷朝觀聘問,非財不接;矜寡孤獨,凶荒劄瘥劄瘥:疫癘疾病。,非財不恤。禮以是舉,政以是成,愛以是立,威以是行。舍是而克為治者,未之有也。是故賢聖之君,經濟之士,必先富其國焉。所謂富國者,非曰巧籌算,析毫末,厚取於民以媒怨也,在乎強本節用,下無不足而上則有餘也。
節用之說何如?曰:凡言國計者,未嚐不以儉德藉其口也,而皆不得其說。必以茅茨土階、冬裘夏葛為帝王之德,是乃非聖無法,不近人情,宜乎人主之弗聽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使齪齪吝嗇,下同匹夫,不得自廣,則安用尊卑為哉?周製:王有六寢,後有六宮,內官百有二十人,女奴不在其數。食和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羞用百有二十品,珍用八物,醬用百有二十甕。衣有文繡,器有寶玉,次舍共具,所至無闕。用四代之禮,備四夷之樂。玩好有焉,匪頒有焉,好用有焉。王及後之用財,皆不會計,其所以自廣何如哉!若是而從墨翟之道,晏嬰之學,以儉陋為是,則周公之製作果非乎?故曰:凡皆言儉德者,皆不得其說也。
愚以為時有不同,事有通變,用之不足,則禮從而殺,亦聖人之意也。有周而上,兵農未分,天子六軍,諸侯大國二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皆出於民。居則為比、閭、族、黨、州、鄉;行則為伍、兩、卒、旅、師、軍。必耕而食,必蠶而衣。國之經費,茲不與焉。故以九州之財,奉千八百君而有餘也。秦漢而下,兵農漸異。衣食縣官者,動數百萬。內嚴宿衛,外驅戎狄,轉運千裏,賞賜巨萬。國之經費日以廣焉。故以九州之財,奉一君而不足也。當其有餘之時,用之可以盈禮;遇於不足之際,則宜深自菲薄。如周之製尚當裁減,甚於周者非敢聞也。《小過》曰:“君子以用過乎儉。”《語》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儉非聖人之中製,有時而然,不得已也。故孝文帝躬衣弋綈,革舄韋帶,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欲為一台,度用百金,廢而不為。夫豈不知說耳目,便身體,極至尊之用哉?蓋念不傷財,不害民,損上益下之道也。故其十二年而賜民租稅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稅。孝景之時,乃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餘財,京師之錢,貫朽而不可校,大倉之粟,陳陳相因。語後世之盛王,必稱文景,其故何哉?以能適時之變,過自菲薄而然也。
於惟一祖二宗,創業屬統,功德至矣。延洪於我後,靡不勤且儉矣。而今羌戎背惠,邊境暴師,勞費不息,帑藏不實,此其過自菲薄,損上益下之時也。伏惟日損之又損之,以文、景之心為心,則天下幸甚。
富國策第二
民之大命,穀米也。國之所寶,租稅也。天下久安矣,生人既庶矣,而穀米不益多,租稅不益增者,何也?地力不盡,田不墾辟也。周製井田,一夫百畝。當今四十一畝有奇。人無易業而一心於農,農時不失,農功不粗,則地力可盡也。既又賦之以萊,或五十畝,或百畝,或二百畝,課其餘力,治其曠土,則田可墾辟也。經界既毀,王法弗複,然猶能者時出焉。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以為“地方百裏,提封九萬頃,除山澤邑居叁分去一,為田六百萬畝。治田勤謹則畝益三鬥,不勤則損亦如之。地方百裏之增減,輒為粟百八十萬石矣”。漢搜粟都尉趙過,能為代田,一畝三圳,一夫三百圳,而播種於圳中,苗生葉以稍耨隴草,因其土以附苗根,盛暑隴盡而根深,能風與旱,一歲之收,常過縵縵:沒有花紋的絲織品。田一斛以上,善者倍之。此盡地力之效也。孝景詔曰:“郡國或磽磽:貧瘠。狹,無所農桑。或地饒廣,薦草莽,水泉利,而不得徙,其議民欲徙寬大地,聽之。”此墾田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