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0. 歐陽修(1 / 2)

正文 60. 歐陽修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晚年自號六一居士,廬陵(今江西吉安縣)人。天聖八年(1030)進士,慶曆新政的積極參與者。其古文名重一時,是宋學的奠基者,宋代詩文革新運動的主將。論文既重視道,又指明道與文之區別。且喜獎掖後進,如當時知名的古文家曾鞏、王安石和三蘇,都得到他的賞識與推薦。著有《歐陽文忠公集》。

三皇設言民不違論

論曰:夫至治之極也,塗耳目以愚民之識,暢希夷以合道之極,化被而物不知,功成而跡無朕,古有臻於是者,其大道之行乎!聖人之興也,捐仁義以為德之細,放約束以取民之信,德及而物自化,言行而人必從。古有盛於此者,其三皇之世歟!故孔子有三皇設言而民不違之說,敢試論之。

若乃暢上古之至道,張億世之遠禦。結繩所以為信也,而懼信之未孚,我則有書契之易,於是乎畫八卦以由數起。茹毛所以養生也,而憚生之未具,我則有烹飪之利,於是乎嚐百穀以粒丞民。網罟利人以為用,使以畋而以漁;牛馬異性而必馴,使可乘而可服。壯棟宇以易古者之居,垂衣裳以興天下之治。凡所以使民不倦者,皆伏犧、神農、黃帝之為也。然而治既行矣,民既賴矣,守之以至靜,化之以無為,上有淡泊清淨之風,下無薄惡叛離之俗。故言為教詔,非誥誓而自聽;言為號令,不鞭樸而自隨。

且夫歃血以蒞盟約,要之於信者,由不信而然也;為刑以殘肌骨,威之使從者,由不從而設也。不若禦至質之民,行大道之化。悅不以愛,故不待賞而功;畏不以威,故不待罰而責;政不罔民,故不待約而信;事不申令,故不待誥而從。一言以行,萬民稟命,賴其德者百年而利,服其化者百年而移。非三皇之德,其孰能與於此乎?

噫!商人作誓,欲民之從也,而人始疑;周人會盟,欲信之固也,而諸侯叛。由是而言,則詛民於神明,狃狃:拘泥。民於賞罰,而違之者,末世之為也;服民以道德,漸民以教化,而人自從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設言而不違者,其在茲乎。

原弊

孟子曰:養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故農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為國者未嚐敢忽。而今之為吏者不然,簿書聽斷而已矣,聞有道農之事,則相與笑之曰鄙。夫知賦斂移用之為急,不知務農為先者,是未原為政之本末也。知務農而不知節用以愛農,是未盡務農之方也。

古之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濟,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節,民無遺力,國不過費,上愛其下,下給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備於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盡其所任,一日之用節之必量其所入,一歲之耕供公與民食皆出其間,而常有餘,故三年而餘一年之備。今乃不然,耕者不複督其力,用者不複計其出入,一歲之耕供公僅足,而民食不過數月。甚者,場功甫華,簸糠麩而食秕稗,或采橡實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核橡實,孟子所謂狗彘之食也,而卒歲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則相枕為餓殍。此甚可歎也!

夫三代之為國,公卿士庶之祿廩,兵甲車牛之材用,山川宗廟鬼神之供給,未嚐闕也。是皆出於農,而民之所耕,不過今九州之地也。歲之凶荒,亦時時而有,與今無以異。今固盡有向時之地,而製度無過於三代者。昔者用常有餘,而今常不足,何也?其為術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務農又知節用,今以不勤之農贍無節之用,故也,非徒不勤農,又為眾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為節,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

何謂眾弊?有誘民之弊,有兼並之弊,有力役之弊,請詳言之。今坐華屋享美食而無事者,曰浮圖之民;仰衣食而養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時,南畝之民也。今之議者,以浮圖並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國備,不可以去,浮圖不可並周、孔,不言而易知,請試言兵戎之事。國家自景德罷兵,三十三歲矣,兵嚐經用者老死今盡,而後來者未嚐聞金鼓、識戰陣也。生於無事而飽於衣食也,其勢不得不驕惰。今衛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蔡兵給糧,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驕如此,況肯冒辛苦以戰鬥乎!前日西邊之吏,如高化軍、齊宗舉兩用兵而輒敗,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鬥戰,惟耗農民為之,可也。奈何有為兵之虛名,而其實驕惰無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長大壯健者皆在南畝,農隙則教之以戰。今乃大異,一遇凶歲,則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長大而試其壯健者,招之去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為廂兵。吏招人多者有賞,而民方窮時爭投之,故一經凶荒,則所留在南畝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為兵,則恐為盜。噫!苟知一時之不為盜,而不知其終身驕惰而竊食也。古之長大壯健者任耕,而老弱者遊惰;今之長大壯健者遊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盡力乎南畝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為僧、兵,則終身安佚而享豐腴,則南畝之民不得不日減也。故曰有誘民之弊者,謂此也。其耗之一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