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計口而受田,家給而人足。井田既壞,而兼並乃興。今大率一戶之田及百頃者,養客數十家。其間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過十餘戶。其餘皆出產祖而僑居者曰浮客,而有畬田。夫此數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積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與公家之事,當其乏時,嚐舉債於主人,而後償之,息不兩倍則三倍。及其成也,出種與稅而後分之,償三倍之息,盡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場功朝畢而暮乏食,則又舉之。故冬春舉食則指麥於夏而償,麥償盡矣,夏秋則指禾於冬而償也。似此數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戶常盡取百頃之利也。夫主百頃而出稅賦者一戶,盡力而輸一戶者數十家也。就使國家有寬征薄賦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數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故曰有兼並之弊者,謂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
民有幸而不役於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頃至一頃,皆以等書於籍。而公役之多者為大役,少者為小役,至不勝,則賤賣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謂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
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奇邪之民去為浮巧之工,與夫兼並商賈之人為僭侈之費,又有貪吏之誅求,賦斂之無名,其弊不可以盡舉也,既不勸之使勤,又為眾弊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貴者,化粗糲為精善,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為兵者,養父母妻子,而計其饋運之費,是一兵常食五農之食也。為僧者,養子弟而自豐食,是一僧常食五農之食也。貧民舉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幾何其不乏也!
何謂不量民力以為節?方今量國用而取之民,未嚐量民力而製國用也。古者塚宰製國用,量入以為出,一歲之物三分之,一以給公上,一以給民食,一以備凶荒。今不先製乎國用,而一切臨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賦,有和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買之絹,有雜料之物,茶鹽山澤之利有榷有征。製而不足,則有司屢變其法,以爭毫末之利。用心益勞而益不足者,何也?製不先定,而取之無量也。
何謂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謂也。夫陰陽在天地間騰降而相推,不能無愆愆:過失,罪過。伏,如人身之有血氣,不能無疾病也。故善醫者不能使人無疾病,療之而已;善為政者不能使歲無凶荒,備之而已。堯、湯大聖,不能使無水旱,而能備之者也。古者豐年補救之術,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歲期一歲以必災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調度,用足一歲而已,是期天歲歲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歲,連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無水旱,卒而遇之,無備故也。
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複用於今。為計者莫若就民而為之製,要在下者盡力而無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節,則民與國庶幾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頗推務本以興農,故輒原其弊而列之,以俟興利除害者采於有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