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4. 樂鈞(2 / 3)

鬼窘甚無策,而視他鬼不常食,亦不甚苦饑。走謁主者,叩其故,主者曰:“此業報也。子生時烹鮮割肥,極口腹之奉,物以殄,家以貧,故身死而腸胃猶生,不爾更也。”鬼大覺悟,哀主者而告之悔,請得自比於眾鬼,弗許。乃痛恨閉居墓中,不複出,竟餓死為,而饑彌甚。不得已,複祟諸鬼間得一飽。忽自訟:“術有窮而饑無已,何為自苦,且既為矣,寧憂複死?”忽金光中現一人如菩薩狀,以指彈之,則身已在墓中,複轉生為鬼,俯仰甚樂。念向者望為鬼不可得,一念之複,幸得至此,得長為餓鬼足矣。於是仍坐墓中,不出,亦漸不甚饑。深悔生時之饕餮,欲補過而道無由也。

久之,主者召之去,曰:“爾能自責,可以為人,但宰殺過多,膏腴之福盡矣。殘羹剩炙其可飽也。”使往生丐者之家,宿因了了。遂持戒不茹葷腥,乞食河東。往來郡縣裏黨間,輒自述之。常言鬼多於人,又多於鬼,又言人不盡生,鬼亦不盡死。

狗羹飯

乾隆甲午,山東王倫之變,馬要沈笠亭先生殉難壽張。時署中一黑犬,晝夜伏靈柩前,哀號不食。比殮,犬狂躍數四,以首觸棺而死。家人義之,載歸,為瘞於先塋之側。相約歲時掃墓,必設狗羹飯祀之,至今猶不廢雲。

按:笠亭先生,諱齋義,為山東壽張令。有一女,生二歲,母陸孺人歿,先生哺以棗栗。適其寒溫,心力殫焉。繼母張孺人,以撫以育,女亦能率教。稍長,溫清定省,如成人。與女兄暨諸昆弟友愛。好讀書,尤喜誦《孝經》、《小學》。每遇古人捐軀授命之事,輒感慨激發,歎息彌禁,其孝義蓋天性也。歲丁亥,女年十一。笠亭先生筮仕山東,女瞻雲流涕,恒以不得侍親側為恨。辛卯夏,先生病痊,謁選。女臨別牽衣淚涔涔下,大言曰:“吾父為國家官,願吾父為忠臣足矣。”先生訝其言過驟,兩兄弟亦以其言頗不倫,怦怦然不能釋於懷;而初未知其言之痛也。甲午秋,逆匪王倫發難。女從叔某自壽張縣脫歸,縷詳遭變事。女驚聞駭愕,匍匐墮樓,昏懵深痛中,細詢笠亭先生殉身始末,暨身後情形。於是,兩兄弟方奔馳山左,隨慫恿女設靈成服。一卮跪奠,發聲長號曰:“吾父業為忠臣,亦複何恨?兒事母不終,事父伊始也。”時家人群屬昏迷,不知作何語。久之,女起入內,人怪其久不出,視之已投繯死矣。時十一月二十四日之夜漏二十刻也。麻葛重襲,血淚淋漓,見者鹹為之泣下。或曰:義女初聞亂,魂魄紛馳,時時繞柱行;或撫膺慟曰:“果死矣!”一夕,夢笠亭先生朝服立於庭,麵目血濡不可認,曰:“吾幸有以報國。”嗚呼!孝義之誠,通於鬼神,果若此乎!女於文事,不學而能成詩、古樂府,小楷亦精整可喜。此不足為義女重,特論次其死於義雲。

按:義女名玉麟,死時年十八。乾隆四十年七月某日,浙江巡撫三保具提,部議準旌。有旨:“孝女當稱曰義女。”夫臣死君,女死父,忠義之烈,萃於一門。備錄其事,以見格及豚魚,其由來蓋有本矣。

賣詩

蓮花莊閔生,某中丞公峙亭之孫,太常卿緘三之從弟也。中丁卯副車。其人落拓不拘,性嗜飲,而赤貞如赭。嚐衣敝縕袍,著破靴,垢膩如鏡,日向街頭索醉。有與談文藝者,輒高談雄辯,旁若無人。尤長應製詩,常以賣詩自給。每首五十文。詩文皆頃刻成,所得輒隨手盡。以是每不免枵腹論文焉。《漁隱叢話》:仇萬頃未達時,嚐挈牌賣詩,每首三十文,停筆磨墨,罰錢十五。今閔生不必插標於市,而價又遠增於仇,則固後來居上矣。

空空兒

乾隆時,兩江製府黃太保,巡邊至鎮江府。舟泊京口,忽失其項上所掛數珠,大驚。傳地方著令嚴緝,限一月內交出。縣官受命退,即飭役各處緝訪,了無蹤影。無何,限期已迫,追比俱窮,令某焦思無策,乃離署微行,密訪數日。至勾曲山後,遇一韶麗女子,衣絳綃衣,弓鞋窄袖,行絕壁間采女貞,於樹下上如飛鳥。異之。伺其婦,尾至溪邊,入一洞穴,某亦蹴入。其中大可數畝,而幽折蛇旋,迥非人境。穴將盡,有茅屋數間,門外槿籬縈繞。一老嫗滌器於灶。見某訝曰:“是非某官耶?何以至此?”某前揖,具道來意,嫗微笑曰:“哦,想是我女與貴人作劇耳!此女憨態未改,致貴官惶急至此,自當懲之。但此時不知何往,姑請歸,明日當令送還,貴官於午前至報恩寺塔頂攜取可也。”某悚然敬諾而出,疾馳稟太保。太保不勝駭異。

次日命副將某率兵往環塔,彀弓注矢以待。至日中,眾目睽睽仰注塔上,忽見一道紅光,瞥如飛電,而數珠已掛於頂。一時萬弩齊發,渺然如捕風影焉。於是令健卒梯而登,取珠下。珠上係書一封,題曰“空空兒手緘。”以呈太保。拆視,大略言其蒞任以來,挾威以擾士民,挾術以欺君上,挾勢以辱長吏;以詗察縱武弁,以羅織為腹心,以淩辱稱孤立;濟貪以酷,行詐以權。身荷封疆之任,心懷鬼蜮之謀;一方遍罹荼毒,而紳士無所控,科道不敢糾。故取公此物,聊用示警。若不速圖悛改,仍蹈前愆,即當取公首級,以為為大吏者戒,雲雲。太保讀畢,毛骨悚然,其貪暴從此稍戢焉。

死經三次

今年春,晟舍閔氏五柳居中,以瘟疫死者三人。而友梅之嫂淩氏者,則死而複蘇者再。自言如死時,有藍麵鬼二人,如皂役裝束者,載紅帽,貌甚獰惡,拘之出門。一路黃沙白草,曠莽無人。行數十餘裏,鬼役嫌其蹇澀,將笞之。正惶急間,急見前麵一叟白髯飄拂而來,近視之,乃其翁香岑也。時翁死十餘年矣。始悟己身已死,哀泣求援。翁輒張兩手阻之曰:“此何地也,而汝亦來此,且藍縷如是,豈可去見閻君?”方被攝時,氏蓋未及更衣也。顧斥二役曰:“惡鬼烏得無禮!”二鬼頓縮如小兒,頃刻奔散。於是曲折導至家,覺世界光明。甫入門,則身已臥靈床矣。於是舉家共喜,以為鬼卒之誤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