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6. 薛福成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號庸庵,江蘇無錫人。清末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和通曉洋務的外交家。薛福成出身於官宦家庭,學問功底比較紮實,對政治問題有一定的認識。早年他曾上書曾國藩,表達自己的政治主張,得到曾的賞識,成為幕僚,被稱為四弟子之一。曾國藩去世後,他又到李鴻章門下做幕僚,專辦外交,代李擬訂了大量的奏折、書劄。後任浙江寧紹道台。1884年法國軍艦侵略鎮江海口,他親自布置海防,抗擊法軍侵略。1888年薛福成被任命為出使英、法、意、比四國欽差大臣,在任期間作了不少維護國家主權和華人利益的事情。薛福成的著作有《庸庵全集》、《庸庵別集》等,本書選錄了他的關於改良和發展工商業的文章,供大家欣賞。
廣墾田
江南衍沃稱天下,頃更喪亂,民死者不可勝數。其顛沛饑贏僅存之民,或無以為耕,耕亦不獲。然則事勢至此,雖天時大和,災不作,而甘雨下注,常委為滄海之波,民固且拱手待盡於溝壑之間,而莫之拯也。時事之可憂,孰甚於此?雖然,福成竊觀古人之良法美意,垂為百世之利者,往往轉出於喪亂之餘。今沃野千裏,曠棄不耕,誠因此時修明開墾之政,則所謂百世之利,可得而建也。開墾之政有二:曰民墾。民之有業而無力者,借以耔種、牛具資之耕,其曠絕無人之處,宜益募他州之人願耕者,不計多寡,三年以後升科,給為永業,則亦可以少充國賦;曰官墾。籍無主之田,官自募民耕之,定其租,視民間租歲減什一二,數歲之後,當有成緒。且近世官吏仰令縣官,縣官所費不訾,而受者常病其薄。宜仿古祿田之法,以公田給州縣,代其俸廉,大縣以千五百畝為則,小縣減三之一。大率銀萬兩,可墾田五千畝。明歲俾自耕,以其租易耕他處,三歲可得萬五千畝。若以十萬金為之,則得十五萬畝,是百縣令之食也。若以二十萬金為之,則祭祀役食等項,地方之費,歲省大半。每行省籌二十萬金,核之經費不為多,而百世之利建焉。夫自古公田之法,往往不數十年而敝者,以官為經理,不若民之自為經理也。今以之代俸廉,以充州縣公費,則州縣之重之,必不後於民之自為經理也。節下哀憐百姓,招流亡,給耔種,一切條法,簡而易行,若福成之愚,豈能讚一辭哉。然而經費不足,是以開之不廣,請即見聞所及,就其一二言之,似亦有宜加之意者。今蘇、常、鬆、太各屬,每縣各有善後局,局數十百人,平居皆習為奸利,至無行義之輩。其中或有稍公正者,上官使主其事,亦以鄉黨親故,莫能相禁。以故歲縻巨萬,報銷於上官,不啻以一為五。道路嗟歎,以為不如其已。由此觀之,孰若悉罷此輩,以節浮費而濟事實哉。去歲不登,蘇、鬆差愈,常屬惟錫金下種較多耳,然畝收僅數鬥。田捐之令,畝四百;差役費二百,民不得食。而州縣苛督,甚於錢漕,不知有以聞節下否?且錢六百,固一二畝種麥資也。麥熟後資以種稻,亦一二畝。今獨以錫金言之,田捐為五十萬畝,則其所失豈可量哉?伏惟推此類汰去之,則官民並墾之利,庶可得而議焉。
厚民生
國朝兵製:自京都滿蒙漢八旗,及各行省要地,屯駐旗營之外,則有綠營,分隸督撫河漕及水陸提鎮各標,為額至六十餘萬人,約支俸餉二千萬兩,去天下歲入之半。遷流既久,積習益深,乾隆以後,日形窳敝。雖疊降明旨,飭所司實力整頓,而地廣勢散,頗難著效。嘉慶年間,蕩平教匪,已大半仗川勇之力。鹹豐初年,粵匪披猖,所至無不摧靡。節下深鑒綠營之不足恃,於是倡募鄉勇,以戚元敬氏束伍法部勒之,久之皆精練無敵。各行省亦漸仿效之,而湖南勇營之旌旗,幾遍海內。最後傳其規製,別募淮勇,而淮軍複興,用此誅鋤群孽,轉危為安。然十餘年來,用餉無算,所以能搘持全局,彌縫缺乏者,則東南數省,抽收百貨厘金之功也。向使舍此一孔,其何以饋數十萬嗷嗷待食之軍,而遏方張之寇焰?然則天下當有事之時,國計之不能不藉資於厘金者,勢也。雖然昔之創為此法,不過濟變一時而已。若軍事稍紓,循是不革,非所以厚民生而培元氣也。今巨患削平,跳梁之寇,非複前日比,似可斟酌盈虛,先減厘金,漸減漸少,以至於盡裁,蘄以濯痍噓枯,稍蘇民困。夫厘金每百分而取其一,征諸商者,似不為多。然以福成所親見者論之,即如江北淮揚等處,自江寧藩司所設厘局外,有漕捐、河捐、撫捐、糧台捐,及清淮籌防、各府籌防、各縣鎮團練之捐,收數混淆,名目詭寄。三四百裏間,卡局不下數十。是殆征其十之二也,而吏役之勒掯,司事之需索不與焉。彼為商者工於牟利,則仍昂其價於貨物,而小民之生計日艱。且今日之能倚厘金為巨餉者,以前日未始有厘金也。若上下既視為定額,則將有必不可少之經費,待之以濟,加以官吏侵蠹其中,法久弊生,此法即為徒設。一旦複有猝然意外之變,將籌何款以應之?故減之裁之,所以為異日緩急計也。然今之所以決不能裁者,何也?閩粵殘寇,尚未殄滅,兼以群撚縱橫,苗回煽亂。凡諸勇營之得力者,方且征調四出,奔命不遑。是餉項有不可減之勢,即厘金有不能裁之勢。即使諸寇漸平,而彈壓土匪,鎮守邊陲,亦非勇營不可。然則厘金終不能去乎?竊謂勇營之所以不能撤者,以綠營之不足恃也。綠營不足恃,而兵額仍未稍減,坐糜二千萬金之歲餉,病民病國,莫此為甚。及計臣樞臣,未嚐籌及,疆吏言官,未有論列者,則或牽於舊製不可改之說,或懵於中外之利弊也。節下拳拳於愛民憂國,既已洞晰其原矣,似宜於此時建議,普減天下綠營十分之四,可省歲餉八百萬金,以養勇營,即可先減天下厘金十分之六。蓋各省要害之地,既有得力勇營填劄,疲弱之兵,不妨汰遣,所留六成,以供守汛護餉解犯之用,可敷分布。汰兵如有可用,或撥歸屯田,或招入勇營,亦尚不至窮餓。一轉移間,而國用不耗,商民不困。蓋食之者寡,則用之者舒。《大學》“生財之大道”,《易》之所謂“以美利利天下”,《書》之所謂“利用厚生”,不外是也。抑或別有遠圖,必暫假厘金為區畫,此乃與福成屯田之議相合。然當明定限製,布告四方,以一年二年為度,截然不稍延緩,始無流弊。夫用厘金以興屯政,數年之後,屯田畢理,兵餉大減,而厘金固可盡裁也。興一利,除一弊,二者交相為用,又在斷而行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