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大局終成(1 / 3)

定四年二月,魔道悍然攻打仙道四門,屠滅清涼穀,降服應川,風陵、丹陽俱作飛鳥,投林而去。

此役過後,四門死傷逾四千,流放約一千,歸降弟子約三千,氣數盡散,大勢已去。

世人皆惡紫奪朱,卻又因畏懼魔道勢力,不敢妄加評斷,四方閑散修士更是心中惴惴,唯恐邪道侵正後狂妄胡為,禍亂人世,鬧得百川沸騰,山塚崒崩。

不少人也暗自下定決心,若是真到那時,他們即使拚上一條性命,也決不能令魔道之人倒逆數!

誰想,在風平浪靜數日後,風陵傳來了消息:

新任四門之主、原魔道之主九枝燈下令,魔道諸派弟子不得再依往常修行之法,傷人害物,采血補益。

魔道諸分支,隻允許修煉包括合歡宗、靜心宗、絕欲宗等在內的七種功法,血宗徹底廢止,屍宗則要限製修煉,禁止修煉活屍,所有屍修都要約束好其手下的屍奴,若有害人之舉,屍修必得承責,以血換血,以命換命。

此事一出,且不論那些原本嚴陣以待的散修,魔道內部已是一片嘩然!

屍宗雖有些不滿,然而相比血宗而言情況稍好,且並未遭到禁絕,他們也不打算鬧得太過難堪,畢竟給新主找麻煩,便是給自己找麻煩。

他們索性乖乖受了這安排,作壁上觀,單等著看血宗的好戲。

魔道中血宗分支絕不在少數,然而零零散散、氣數未成,於是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主修血宗的赤練宗,隻待赤練宗振臂一揮,大家才好群情激奮。

可不曉得那九枝燈用了什麼手段,赤練宗新任宗主孫元洲及其宗派上下,均對此命令毫無反應。

他們的對外法是前任宗主薨逝,無心理會外事,一切皆由魔道尊主做主。

這話已點得不能再明白:赤練宗全宗已盡數臣服於當今尊主,不欲招惹是非。

於是,關於廢除血宗一事,隻有幾條不怕死的分支鬧騰了一場,九枝燈甚至未曾現身,隻派了孫元洲,便將紛爭平定了下去。

幾日後,孫元洲回轉,稟報清剿情況,卻也同時帶回了一個令九枝燈怫然震怒的消息:“何人傳此荒謬之語?!”

孫元洲低眉順眼,稟道:“屬下不知,隻是聽幾個被抓來的弟子大喊大叫,您囚禁徐行之、卻不取出他體內的世界書,此時又推行各項禁令,分明是與那徐行之早有勾連,根本不是心向魔道……”

九枝燈臉色難看至極。

“屬下聽聞後,也覺得是妄言嗔語,但若是放任其流傳開來,亦是不妥。屬下已令聽到此話的弟子不得外傳,速來相報,請尊主定奪。”

到此處,孫元洲抬起眼來,薄唇輕抿片刻後,方道:“屬下鬥膽問一句,那神器世界書當真存於徐行之身上?”

“一派胡言。”九枝燈冷冷道,“世上若還存有神器,四門怎麼會如此輕易地盡了氣數?”

孫元洲向來處事圓融,雖不能辨明此話真假,但他至少能從九枝燈神色中得出結論,猜想他並不想談論此事。

於是,他拱手退讓道:“是屬下冒昧了。”

在他即將退出殿中時,九枝燈突然道:“去把溫雪塵叫來。”

當輪椅聲搖進青竹殿殿門的瞬間,一條青石鎮紙便朝溫雪塵麵門直直砸來。

溫雪塵抬手接住,然而緊接著迎麵而來的一本厚厚竹卷他沒能躲過去,卷冊邊緣擦上了他的額頭,蹭出了一道長約一指的血痕。

他根本覺不出痛來,直到俯身撿起落在地上的卷冊,看清卷側崩裂的竹絲上沾染的血痕後,溫雪塵才摸上自己的額頭,摸了一手的濕熱。

他亦不生氣,淡漠著一張臉,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做什麼?”九枝燈每一字都咬得要滲出血來,“溫雪塵,你幹了什麼!?師兄身攜世界書一事,我分明隻告訴過你一人!我且問你,這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

溫雪塵沾了血的指尖在膝蓋上劃著圈,漫不經心的模樣好似根本不把九枝燈的責難放在心上:“是啊,你隻告訴了我一個人。可倘若我單獨一個人勸你,你又不會聽;倒不如讓更多人一齊勸你,你可能才會認真考慮。”

“……考慮什麼?”

溫雪塵淡然道:“……殺了徐行之,取出世界書。”

一瞬間,九枝燈當真有了把此人挫骨揚灰的衝動!

眼見九枝燈眼中蒙上一層薄紅厲色,溫雪塵才悠悠改口道:“……或者,讓別人以為他死了。”

九枝燈強自抑下胸中翻騰的殺伐之欲:“……為何?”

“‘為何’?”聽到九枝燈這般問自己,溫雪塵刻薄地勾起了唇,反問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故意裝傻?你囚禁徐行之,卻不殺之,旁人不知真相,隻當你是好斷袖之風,為了投你所好自然不會勸阻;可你我心裏都該清楚,徐行之體內的世界書,於你,於四門,遲早是個禍患!”

九枝燈不語。

他難道不想讓這個禍患離開師兄的身體嗎?

在監禁師兄後,九枝燈曾試圖調運靈力探入其體,想要將世界書取出,然而世界書並無實體定形,根本無法借靠外力抽離而出。

“我知曉其中利弊,但我若提議殺之,你必不會聽。”溫雪塵道,“……隻有我把這件事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可能才願意正視吧。”

九枝燈切齒道:“你……”

“其實你該慶幸的。行之直到此事,尚不知道他體內有世界書一事。”溫雪塵卻並不為九枝燈的憤怒所動,繼續他冷冰冰的分析,“……然而此事太過重大,容不得一絲疏漏,有朝一日,他若是知道了自己有如此能力,你能奈他何?神器隻要還在徐行之體內一日,他便握有一日的主動,這於你的長治大局不利。”

溫雪塵語氣極穩,字字如冰,卻也準確如刀,讓胸臆中氣血翻騰的九枝燈稍稍冷靜了一些:“你將此事公布出去,不隻是為了讓我及早正視此事吧?”

溫雪塵一牽唇角,豎起三指。

“第一,魔道弟子對你不流放徐行之入蠻荒一事,雖不在明麵上抱怨,但私下裏頗有微詞。你若殺掉徐行之,號稱已取出世界書,神器在手,於你樹立威望、震懾四方有極大裨益。”

“第二,外麵還有不少潛逃的風陵和丹陽弟子,其中不乏崇敬仰慕徐行之之輩,想必他們此時也聽到我放出去的風聲了。如果讓他們知道,徐行之與你關係匪淺,甚至有可能早早合作,共同挫滅了他們奪取神器的計劃,他們難免會對徐行之心灰意冷。”

“第三,即使這些人中仍有相信徐行之為人的,得知你殺掉徐行之的消息,怕也會受到極大打擊,銳氣頓挫。”

溫雪塵把三根手指一一納入掌中,平靜道:“加上‘讓你盡早正視此事’一條,恰是一箭四雕。”

九枝燈注視著溫雪塵。

他記得自己並未向溫雪塵灌輸過仇恨徐行之的觀念,也並未洗去他和徐行之之間的回憶,甚至在涉及偷盜神器之事時,他都授意煉屍人休要把徐行之牽涉其中。

在溫雪塵的記憶中,徐行之該是整件事中最無辜之人,且還是他昔年的摯友。

既是如此,他為何還要算計徐行之的生死?

溫雪塵見九枝燈打量自己,很快便看破了他心中在想些什麼:“……我既為你的屬下,一應事情便要為你考慮思量。既然決定要為長遠謀劃,那麼下諸人,於我而言便都是可供利用的工具。”

到這裏,他額頭傷口的血流入了眼睫中,刺得他有些不舒服,於是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素絹,擦了擦眼睛:“……現在,要麼殺了徐行之,永絕後患;要麼假意殺了他,把他悄悄藏起來,叫他一輩子都無從知道自己世界書的身份。……總而言之,你隻要能拿出徐行之的‘屍體’便好,至於這屍體是真是假,我便管不著了。”

他把染血的手帕折疊好,準備塞回懷裏時,目光卻滑過了帕角上的一個金線密繡的“弦”字。

他怔了一瞬,腦中飛鴻似的掠過一張笑顏。

然而他回過神來時,腦海中卻連雪泥鴻爪都沒有留下,空空如也。

……“弦”?是誰?

溫雪塵皺緊了眉頭。

他極其厭煩這種所思所想不受掌控的感覺,因而在告退離開青竹殿後,他行出殿外,趁著一陣徐來清風,鬆開了手,任那沾著血的手帕搖搖蕩蕩飛向空中,消失無蹤。

九枝燈在青竹殿閉殿整整三日三夜後,對外宣布,徐行之已死。而他體內的神器世界書已被抽出,現由自己親自保管。

之前聽聞傳言的人,在得知這一結局後,既有大呼痛快、拍手交好的,也有切齒拊心、痛哭失聲的,當然也有完全不信的。

而且最後一類還為數不少。

這些人有的從一開始就不信“徐行之體內有神器”這等辭,以為是魔道故意杜撰出來的虛張聲勢之辭,有的則深知九枝燈與徐行之的關係,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親手殺掉徐行之。

很快,後者的代表之一拜訪了風陵山。

接到屬下通報時,九枝燈正在青竹殿間伏首批閱各分支呈遞上來的文書。

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他稍稍一頓,將蘸滿青墨的筆擱在梅枝筆架上,道:“叫他進來。”

很快,那弟子引著卅四進了殿門來。

卅四還是往日的那副懶散模樣,進門來後不先招呼,先將一雙丹鳳眼懶洋洋地四下裏剔了一番。

“以前,就算是行之,也沒能讓我光明正大進來這風陵山門。”卅四笑道,“原來這裏竟這般清雅,真是個練劍修行的好去處。”

九枝燈神情平靜道:“表兄若是喜歡此處,我在後山竹林裏為你拓出一片空地來,專門練劍便是。”

卅四隨意搔搔耳後:“別了別了,少些麻煩。此等仙山福地我可消受不起。再,我這性子浪蕩得很,可不願在一個地方淹留太久。”

九枝燈並不強求:“也好,表兄做自己願做之事便是。”

簡單招呼過後,卅四便單刀直入道:“我想來見見行之。”

九枝燈早便想到他的來意,並不慌張,神色自若道:“表兄難道沒有聽嗎?”

“道聽途的東西,我向來不信。”卅四道,“就算是真話,口口相傳,一耳傳一耳,傳到最後也會變成假話。……我此來隻是想見行之一麵,確認他安好。我保證不拉他比劍,也不會同旁人濫嚼舌根。這樣可好?”

九枝燈不為所動:“師兄已不在了。你回去吧。”

卅四默然。

他向來萬事不關心的鴉青色雙眸中漸漸浮現出愧悔之色來:“……他是我的朋友。我卅四最好的劍友。”

九枝燈:“那又如何?”

卅四道:“當初你初返魔道總壇時,他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你。可是我玩心太重,一直流連在外,沒能照看好你。”

聽他這般,九枝燈微微凝起眉頭,與卅四對視片刻後,方冷聲問:“表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卅四舒出一口氣,聳一聳肩,“既是見不到,就麻煩你幫我轉告行之,是我對不起他。若有機會彌補,我願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