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有似無的沙啞氣聲落入孟重光耳中,搔得他耳垂都發了紅:“信我,可好?”
周北南目光一轉,發現兩人正耳語聲聲,親近得很,不由有點眼熱地看了一眼陸禦九,發現他正乖巧地立在床欄邊,同樣是豔羨無比地看著百無禁忌的孟重光與徐行之,看了一會兒,眼角餘光也不自覺往周北南處瞟來,心翼翼的模樣像是偷瓜吃的田鼠。
很快,田鼠的目光和他的瓜交彙在一處。
大眼瞪眼不過片刻,田鼠馬上夾著尾巴逃跑了。
周北南摸摸微熱的鼻子,簡單粗暴又滿含嫉妒地打斷了孟重光和徐行之的耳鬢廝磨:“你們倆等會再騷。事不宜遲,我們何時出發?”
徐行之把扇子合上,指尖盤玩扇柄竹骨:“我想,此番我們並不用著急前去。想要弄清這幾個問題:雪塵被咱們擒獲了,他該如何處置?九枝燈若是發現雪塵被囚,是否會派人來救他?咱們是分兵前去,還是浩浩蕩蕩一齊開過去?這些問題都要細細商議才是。況且陸前些日子受的傷不輕,養一養元氣也是好的。莫急,莫急。”
“……能不急嗎?”周北南嘟囔著,“你也過,世界書借你之手,寫下的並非碎片的確切地點,而是能夠獲取碎片消息的地點,萬一那碎片曾出現在無頭之海,後來被人取走了,那又該怎麼辦?”
徐行之悠悠道:“不論鑰匙碎片是被取走了,還是仍在無頭之海中的某處,我們總能從無頭之海之中得到一些有用訊息。”
這是世界書指明的,無需懷疑。
陶閑遊魂似的從高塔晃回來時,就像一隻漂亮又纖弱的紙人,飄飄蕩蕩,好像腳都沾不了地,隨時都會隨風飄走。
曲馳親手搭建的塔已經頗具規模,他為了給塔添些色彩元素,跑到了數十米開外挖掘黃泥。周望則盡忠職守地蹲在她幹爹搭建的塔邊,生怕側旁裏殺出些型野物,叼咬壞了他的塔。她順便還領了曲馳的命,一手水一手泥地捏起了代表他和陶閑的人兒,捏得很是賣力,好像想通過這樣的賣力來忘卻一些人或事。
陶閑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側,用夢遊者的腔調緩緩道:“阿望,折些漂亮柳枝來裝飾,看起來會好看些。”
周望聽出些不對勁,仰頭一看,也顧不得手裏的人兒,挽住陶閑的胳膊,抵住他紙片似的迎風打晃的身體:“幹娘!”
陶閑搖搖欲墜,但竟是站穩了,沒真的跌摔下去。
又是一陣風過,飄飛的衣物在陶閑胸前勾勒出肋骨的清晰形狀。
周望不曉得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陶閑隻在塔與河之間打了個來回,竟就瘦得下巴都尖了出來。
但是除了蒼白了一些,陶閑與往日的陶閑也沒有太大區別,甚至還有心對她露出一個溫煦的笑容,讓周望愈加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錯看了什麼:“快去折些柳枝。我隻是有些頭暈,不打緊的。”
陶閑向來身子骨弱,這十幾年來大病災從未斷絕,氣喘之症相當厲害,肺與心的狀況也不大好,時常走著路都要喘起來,周望便當他是犯病了,見他佯作無事,心中生焦,先扶他在一處溪石邊坐下,又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細心地掖了一掖,才跑去找曲馳。
陶閑低著頭,先看自己的雙腳,又看自己稀薄的影子,直到一個更高大的影子把他的影子鬆脂似的覆蓋包裹住。
曲馳抱人的時候,動作很輕很柔,幾乎是把陶閑當易碎品來對待:“不舒服嗎?”
陶閑額頭浮著一層細碎虛白的冷汗,曲馳用滌幹淨的手取出手帕,濕漉漉地在他額心擦拭,那珍之重之的模樣,看得陶閑心中發顫。
他捉住了曲馳的手。
這個動作已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往日,他對曲馳百般崇敬,從未膽敢有過主動的軀體接觸,以至於他現在覺得自己像在握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曲馳好脾性地由他抓著,:“手好冷。我的熱。你握緊,好好暖著。”
他誤會了陶閑抓住他隻是為了把他當做手爐,而陶閑也並未多加辯解。
周望喚來曲馳後,便乖乖依陶閑所言去摘了柳枝。
……有幹爹在,幹娘不管有多難受都能平複上許多,她又何必強自陪在身側礙手礙腳呢。
陶閑握住那團火,恍惚間燙得眼淚都要下來了:“曲師兄,待我真好。”
曲馳瞧出陶閑與平日略有些不一樣,但他尋不著像樣的詞彙語句來表之述之,隻好:“不夠。”
他覺得自己還不夠好,本來還能更好一點的。
……這不得不讓曲馳產生了一些不清的遺憾。
陶閑臉上笑影愈重:“曲師兄為何要待我如此好呢。”
這個問題對曲馳而言就太過複雜了。然而對於陶閑的問句,他都是要回答的,不然不好。
於是他歪著腦袋,費力想了很久:“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陶閑眼裏有淚光,笑容卻很溫暖,很容易就能讓人忽視他冷白色的病容。
曲馳終於想到了一個理由。
……一個自從他抱著陶閑爬上無頭之海的海灘時,就長長久久盤桓在他腦中的一個理由。
他:“你很重要。”
很快,曲馳就發現這個回答似乎並不能讓陶閑滿意,因為他的肩膀開始抽動,眼睫間大滴大滴渾圓的淚水落下,砸在鬆軟的溪泥上,飽和的泥土吃不進水去,隻好勉為其難地留下一個個淚坑。
曲馳手忙腳亂起來:“……你別哭呀,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