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生未同衾(3 / 3)

陶閑哭出了聲來:“我很重要。為什麼啊?”

可問題的答案,他剛剛已經知曉了。

陶閑從來不是癡愚之人。相反,因為從被嫌棄、被擠兌,他對很多事情要比尋常男子甚至女子都要敏感得多。

落入蠻荒後,曲馳對他無來由的寵護時時令他幸福又惴惴。他總覺得曲馳對他太好了,好得讓他心慌。

而當他栽翻在陸禦九房間外,驚恐萬狀地看到從自己左胸內透出的金光時;當他動彈不得地趴伏在房間外,忍著心髒的劇痛聽房中諸人議論起關於神器碎片的事情來時,他已根據他們的議論,拚湊出了一個屬於他陶閑自己的真相。

——曲師兄被打入蠻荒的那一日,他雖已遺忘了許多細節,但他記得有一個坐輪椅的男子,在和一個錦服華裳的俊美男子喁喁片刻後,突然指向曲師兄,叫囂著什麼搜身,似乎某樣重要之物在曲師兄手中掌握著。

繼而就是一陣翻地覆的混亂,在混亂間,陶閑隻覺心口像是被突兀地戳上了一枝蘸滿鬆油的火把,倏地一下燃起滔之火,痛得他隻來得及聽清曲馳在自己耳邊低呼的一聲“不”,便墮入了徹底的黑暗間。

而剛才的試驗,已經替陶閑印證過,自己體內與徐師兄體內,均含有蠻荒鑰匙的碎片。

至於碎片何時入了他的身體,大概便是在那次火燒之痛時吧。

這樣想來,他果真是對曲師兄很重要的。

——自己本是世界書碎片的容器啊。

曲師兄對自己的精心嗬護,對自己的溫存體貼,現如今都有了答案了。

他眼裏漾著淚光,唇角卻掛起了笑意。

這麼多年過去,他一直在暗暗愧悔自己這副病軀殘骨,拖累了大家太多太多,如今,自己總算是有了作用了。

但與此同時,他又抱著一絲微茫的期望,期望徐師兄他們能在無頭之海中找到碎片,就像他們前三次一般順利。

到那時,他與徐師兄都不必為了這鑰匙獻祭,皆大歡喜,多好啊。

陶閑不願去想,那“從無頭之海中可以獲取鑰匙碎片關鍵消息”的世界書預言,有可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他握住曲馳溫暖的手掌,心中密密麻麻地生出糾纏如藤的渴望與期待。

哪怕自己是一朵半枯萎的、醜陋的、絲毫沒有半分用處的花,他也想種在曲馳身邊,日日看著他,陪著他。

這是他卑微的、不願與人言的心願與秘密啊。

……

幾日以來,塔中諸人接連議定了很多事情,到目前,唯有一件懸而未決。

——溫雪塵該怎麼辦?

要不要留下人手,看著溫雪塵,免得叫他逃了出去?

萬一他跑出高塔,跑出蠻荒,向九枝燈報告他們的去向,引來九枝燈的追殺,甚至引得他們也去往無頭之海,與他們爭搶碎片,又當如何?

然而,一切的疑問,都終結於數日後清晨時分的一聲喊叫:“溫雪塵跑了!”

最先發現坐在輪椅上的溫雪塵是一具雜草捆就的替身傀儡的,是某個去送水和果子的丹陽峰弟子。他發現溫雪塵良久不動,疑心他是犯了心疾,便走上前去心地推了他一推,沒想到碰觸之後,表相破碎,本相顯露,竟隻是一具傀儡而已。

徐行之等人聞訊趕到室之中,拉開他的輪椅,發現輪椅下擋著一麵用鮮血畫就的移形陣法。血已陳了,漬染在砂石地上,像是一朵深褐色的花。

孟重光凝眉:“他逃回現世了?!”

徐行之盯著那一堆雜草,搖頭:“應該不會。”

溫雪塵靈脈被封去,他經過幾日努力,大致也隻衝破了一點點禁錮,這點微薄的法力,不足以支撐他移換出太遠的地方去,更別提轉移出蠻荒之中了。

蠻荒鑰匙隻有一把,握在九枝燈手中。在蠻荒,任何傳音之術都會被隔絕,唯一具有溝通三界之能的寶器靈沼鏡,徐行之他們也未曾在被俘後的溫雪塵身上搜到。

這也便意味著,不論是他們還是溫雪塵,都沒有機會與外界的九枝燈取得聯係。

溫雪塵逃跑,也隻是藏入了蠻荒某處而已。

徐行之蹙眉細思片刻,道:“走。”

周北南疑惑:“去哪裏?”

徐行之行事果決,已邁步朝外走去:“去他可能去的地方。”

孟重光亦是不懂徐行之所指何地,但還是乖乖隨他向外走:“師兄,你他可能去哪裏?”

徐行之稍稍駐足:“你可告訴過他,弦兒埋在哪裏?”

周北南一怔。

他確實過,當時極怒之下,他什麼都了,弦兒為何而死,死在何處,他一一曆數給了那麻木不仁的溫雪塵聽,卻換不回他半分心潮波動,這令周北南出離憤怒,又無可奈何。

以溫雪塵凡事較真的性情,在無法逃出蠻荒的前提下,他極有可能會這裏,求證幾人所是否屬實。

“凡煉就高等醒屍,令其盡忘前塵,方好驅使。”徐行之大步流星朝外行去,“然而,人生在世,必有眷戀難舍之事。若是難以扭轉,煉屍之人便會強行把相關人事,盡皆施法抑住。”

話至此,在場諸人均已明白大半。

……醒屍,正如魔道向來作風,求的是癲迷人心,惑亂神誌。關於周弦,溫雪塵忘得最是徹底,可反過來,這也是他所有封印中,最容易動搖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