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無所不能(3 / 3)

他這些日子為曲師兄趕著做了四季的衣裳鞋襪,還做了劍套,唯恐將來沒有人再給他做衣裳了。但經徐行之提醒,他才想到,外頭世界裏,有絲錦素纈,有綾綃羅緞,自己這一身棉不棉麻不麻的衣裳,有什麼稀罕的呢。

有一瞬間他很想哭,但他最後還是含著眼淚笑了:“嗯,好呀。”

徐行之枕靠在軟榻上,被火烤得熱了身體,睡意也如影隨形地籠罩了上來了,迷糊中想起了一件事,他抓住孟重光的手,隨口詢問:“雪塵給你的信上寫了什麼?”

孟重光好奇:“什麼信?”

徐行之低低“嗯?”了一聲。

之前他未曾提起,是因為心裏仍盤桓著躺在蠻荒土地下的溫雪塵的影子,心思蕪雜,近日才記起還有書信一事。

徐行之記得分明,溫雪塵修遺書三封,自己隻拿走了他給自己的那封,剩下兩封他以為陸禦九和孟重光各自取走了,可如今看來好像並不是這樣。

然而現在陸禦九身在絕壁之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陸禦九取走信函之後,忘記把孟重光那份交給他了。

左右也不著急,等陸禦九從峰上下來,再拿信也無妨。

房間裏梭梭的線聲未絕,陶閑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二人的對話。

問出這個問題後不久,徐行之便歪在榻上睡了過去。

而確定屋中有一個呼吸變得均勻後,陶閑把手伸到了籃子下,鼓足勇氣,啟唇道:“孟師兄,我……”

孟重光聞聲看向陶閑,示意他噤聲,目光卻在碰觸到他後徑直越過了他,望向窗外。

半晌後,他微微皺眉道:“……外頭那個是曲馳吧?”

陶閑聞言一愕,扭頭去看,果真透過窗戶瞧到在白茫茫的雨霧裏,有一個隻著單衣、勤勤懇懇地埋頭挖掘著什麼的青年影像。

他丟下籃子和針線,踉踉蹌蹌地奔了出去。

雨聲沸反,粗線似的雨滴在水麵上射出一圈圈圓紋。陶閑心急得很,什麼雨具都沒帶便奔出塔來,拖住了那大雨跑出了家門來的人的胳膊,極力用瘦弱胸腔裏發出的顫聲壓過雨聲:“曲師兄,你做什麼呀!”

曲馳應該是笑了,雨水順勢侵入,流入他的口中,他很文雅地側過身去吐掉,推著陶閑的肩膀:“你回去。我馬上就回。”

曲馳的外袍墊在泥濘一片的地上,上麵堆滿了柔韌的黃泥。

陶閑被淋得眼圈都在發紅:“現在挖泥做什麼?”

曲馳真地一笑:“我也給你堆一個。”

“堆什麼?”

“火塘呀。”曲馳被雨水淋得麵目不清,但想也知道那該是一張多麼溫和可親的笑臉,“我給你堆一個,你就不會去別人房中了。……就會一直在我身邊。”

陶閑愣住了。

雨水敲在陶閑身體上,把他澆得劈裏啪啦作響,但是他的左胸卻有一團熱氣頂著向上升去,把他的眼眶熏蒸得發酸發軟。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曲馳一愣,繼續被嚇得臉都白了,把手在空中洗刷一番,才膝行過去抱住了陶閑,努力釋放他能夠釋放出來的最大善意:“哭什麼呀。不哭,不哭。我給你吃糖,多少都給你。你不要哭了。”

陶閑不話,隻是哭。

曲馳拋下了他剛剛收集起來的黃泥,從懷裏被浸透的手帕間摸出一顆石子,珍惜地塞進了陶閑嘴裏,陶閑張開口,含住了石頭,牙齒和舌頭卻不敢碰觸曲馳的指尖哪怕一下。

“怎麼辦啊。”陶閑沒頭沒腦又含混不清地,“……曲師兄,我走了,你該怎麼辦啊。”

一番兵荒馬亂後,一身水一身泥的兩人回到了高塔。

丹陽峰的弟子呈上了熱水,但陶閑堅持不肯先洗漱,隻自己的針線籃子落在了徐師兄房中,他要親自取來。

罷,他也不顧丹陽峰弟子和曲馳的勸拉扯,一頭紮出了房間,瑟瑟發抖地滴著水跑進了整座塔中最溫暖的地方。

門軸乍然一響,孟重光臉色一變,捂住安睡著的徐行之的耳朵,抬頭正要瞪眼,卻發現是水鬼似的陶閑回來了。

他渾身上下一齊往下滴水,好像隨時會融化在水中。

孟重光剛想些什麼,陶閑便快步走到了自己的籃子前,從底部取出一封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樹皮信,又快步走到了軟榻前,在距離軟榻三步開外的地方站住了腳步。

那煢煢的、有如影子般單薄的人,難得有膽量與孟重光對視,仿佛有無盡的勇氣,將他充盈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模樣。

他抓住那封信,輕聲道:“孟師兄,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