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逢了這樣的盛會,偷偷跑來看熱鬧的小丫鬟不少,她們混跡其中,溜到花園角門處,瞧瞧的進去,躲在假山之後往戲台子方向看。
戲台子上唱的不知道什麼好戲,熱鬧非凡,大概慶壽,自然都是唱的賀壽的戲,袁嬌嬌也沒在意。
隻瞧見二樓的敞軒裏坐著許多錦衣玉服的人,邊指著戲台邊談說著什麼,袁嬌嬌瞧瞧看了看,都不認識,但看到南陽王端坐在右首上首陪著,便知道這一群人都是身份不凡的人,忽而又看到南陽王身後立著的一個錦服的女子比較眼熟,仔細一看,發現正是劉家大小姐。
盛裝而出,看起來是比平日更多了幾分豔麗。
以前隻覺得這個女子不可親,如今被她挫折了一遭,又有了那樣的推測,再看見這個年紀輕輕的姑娘,袁嬌嬌隻覺得身上有些發寒。
沒有看到想看的人,袁嬌嬌拉拉杏兒想走,這時卻看見那南陽王微微的轉過頭來,正望向這一邊,似乎看到了她,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
這更得走了。
袁嬌嬌不管杏兒百般的不願意,拉著她便又從角門出去了。
回來正好廚房裏老嬤嬤在找她們兩個,到了點要幹活了,後麵還有人等著換班吃飯。
兩個人進去接了班,杏兒還在抱怨那麼好看的戲沒有多看兩眼。
正在這時,卻有個高挑的丫鬟進來傳令。
說:“加一碗白菜燉豆腐。”
他是真的看到她了嗎……
袁嬌嬌又好笑又駭然又不好意思,果然做了一鍋白菜燉豆腐讓這位姑娘端走了——因為她是站在廚房門口立等著的……
袁嬌嬌在這碗菜裏應景的又加了些肉絲進去,看著倒也很齊整。
這姑娘在這裏等得這會兒的功夫,廚房裏的人和她聊天,問起都來了些什麼人,袁嬌嬌倒是聽到了自己想聽的,“遠近的貴人都來了,隻有梁國沒有派人來。”
原來真的沒有人來。
袁嬌嬌不懂政治,不知道這暗示著另一場巨大的風雲。
到了入夜,宴席散了,有些客人便陸續的散了,有些由劉郡主等人負責安排下處,另有一些還沒走,晚上又開了一席,這一席比白日的不同,更加的鶯歌燕舞、風光旖旎,各類的情曲小調也上來了,顯然,管待的是自己人。
小廚房於是又一番忙碌。
袁嬌嬌知道今日是不能回家了,便抽空叫人捎信給彩鳳,免得家裏人擔心。
主院裏歡宴的聲音不時的傳到小廚房裏來,其中不乏女子的嬌聲燕語,有些換下來的丫鬟便到這小廚房側麵的廂房裏坐著歇息,大家自然談論宴席上的情形,袁嬌嬌便聽眾人都盛讚楚國的公主,說生的真正是國色傾城。
袁嬌嬌在花園偷看的時候,也望見在南陽王對麵坐著一個女子,服飾和大秦國自是不同,因離的遠,那女子又背對著她,因此沒有看清麵目,隻記得她腰肢纖細,身段看起來既高貴又美麗,如今聽眾人談論她,又聽到談論她的服飾,便知道是那個了。
心下想楚國自古出美人,這個公主自然是百花之王了。
一會兒,眾人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原來是在談論劉家大小姐。
一個說那劉家大小姐一直不離南陽王左右,夜深了還不走。另一個說今日可得著機會了,這小姐多少次想貼上南陽王,可惜南陽王左擁右抱,沒怎麼把她放在心上。
另一個說,看到南陽王給劉家大小姐遞酒來著,今番似乎有點情意。
又一個說,自古帝王多妃嬪,便是納了她也不多一個什麼,隻看王爺高興不高興了。
正亂說紛紛,忽然又來了幾個丫頭,叫幾個人上去使喚,於是這些閑談的人走了一小半,剩下的便都扶著頭,看起來累的很了。
漸漸的到了二更多天,歡會正達到頂點,那曲樂悠揚燈火輝煌,映襯著遍地的銀裝素裹,彩燈花樹,十分的熱鬧繁華。
袁嬌嬌是喜歡繁華熱鬧的人,繁華熱鬧可以使人忘掉傷痛忘掉寂寞,她坐在小廚房和幾個丫鬟一邊聊天一邊聽外麵的曲文,可惜那些丫頭累了一天,都不如她精神好,因沒人使喚,一個個扶著頭直打瞌睡。
剩下袁嬌嬌一個抱著雙膝烤著火聽那笙管之聲,又看到簾外白瑩瑩的雪地,不由得幾多感慨湧上心頭,一時又動了情思,各種傷感思念留戀寂寞哀傷溫暖悵惘等情感一下湧上心頭,讓整個人變得有些怔怔的。
而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湧上了眼眶,竟落了淚。
淚也是冷的。
人生在世,是何其的寂寞啊……
縱然夜夜笙歌,伊人不在,果然能解得了寂寞嗎?
幼時失母,年少喪父,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縱然有密友佳朋,但那種孤獨滋味又怎能被消除。
有一個人可以消除這種孤獨。
但這個人如今帶給她是更深切的孤單和脆弱……
在這寒冷的雪夜裏,聽著隔壁的笙歌,她禁不住伏在膝上哭了。
也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忽然聽到腳步聲,袁嬌嬌方悚然回神,想起自己如今是在劉府,在當差,南陽王正在慶壽,如果她這個時候哭……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連忙擦擦眼淚抬起頭來,便見有兩個丫鬟托著一些托盤進來,對袁嬌嬌說:“坐三碗蓮子羹送上去。”
說著自去另一間房裏取了些洗淨的葡萄石榴等物,一人一托盤拿走了。
三碗蓮子羹?貴客隻剩了三個人麼?袁嬌嬌揉揉眼睛連忙將造就預備好的蓮子羹重新坐在爐上,慢火加熱。
覺察到差不多了,走到桌邊去推杏兒等人,誰知人累了睡得特別沉,幾個人推推都不動,燭光下全都頭發蓬蓬的一臉疲憊之色。
袁嬌嬌見了不忍,她在體力上倒比常人更勝一籌,想了想便自己跑一趟吧,將爐子料理好,看看沒有危險之物了,方用托盤端起三碗蓮子羹,掀開簾子,穿過走廊,到後麵送蓮子羹。
本想送到門口,讓那些丫鬟穿進去也就罷了,誰知道幾重門裏都沒有丫鬟,隻有些侍衛,規矩袁嬌嬌還是懂的,這些吃食之類的不能麻煩這些侍衛動手,於是又進了一重門,方看到裏麵廊下一溜兒的丫鬟,或站或坐,顯然都困乏了,都勉強的熬著。裏麵聽起來卻熱鬧非常。
袁嬌嬌便將蓮子羹遞給其中一個丫頭,說:“裏麵要的蓮子羹,做好了。”
那丫鬟連忙接過來,掀開簾子便送進去了。
袁嬌嬌有些好奇什麼客人留到這麼晚,便從走到窗沿下往裏看。
隻見裏麵有一個舞姬正在跳舞,衣裙旋轉的仿佛綻開的蓮花,主座上斜躺著南陽王,他的下首一左一右坐著兩個年輕的公子。
一個背對著袁嬌嬌,她看不清麵目。另一個卻正對著她,長眉秀目看起來很俊美,美服華靴,隻是那眼神裏鋒芒太露,而眉眼之間有讓袁嬌嬌覺得又有些眼熟,他不像秦國人。
袁嬌嬌又看到那劉璧正跪坐在這個公子身後,看起來是在曲意服侍他,劉璧眉眼間的幽怨,即使隔著窗紗,袁嬌嬌也看了個一清二楚。
看起來,這個南陽王確實沒有把劉璧放在心上,她很有可能是一廂情願的單戀了。
自然,南陽王這樣的性格,也不會把哪個女子放在心上,袁嬌嬌此時已經看到他身邊偎著一個了,不是常見的,又是個新的。
一會兒那個丫頭出來,把盤子交給她,袁嬌嬌便不再看,拿著托盤回去了。
第二日,她便聽說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劉家大小姐……好像魔怔了……
劉家大小姐陪侍了南陽王一夜,第二日似乎有些瘋瘋癲癲。
第二日,賓客散盡,劉府至少是恢複了平靜,隻有些盛宴殘留的興奮和一堆的事物要收拾,南陽王倒是瀟灑,因看著好大的雪,出門打獵去了……
袁嬌嬌宿在劉府,第二日還沒起床,就和其他丫頭一起,聽到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眾人受驚都爬起來,從窗戶裏便看到那劉璧衣冠不整,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院子,身後有幾個丫鬟跟著追,一邊叫“小姐。”
大家十分驚奇,這大小姐是受了什麼刺激?!
難道……南陽王的功夫太厲害?
還是強占了她?
不可能啊,她往日倒貼還來不及呢。
眾人紛紛咬耳朵,忙忙起床,擔心有留宿的客人要伺候。
誰知道起來卻被吩咐不必預備早餐,原來昨夜歡會的人早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走的。
南陽王一大早的就去打獵,據說走的時候看起來很高興,脾氣也比平日好了許多,沒怎麼責罵下人。不知道昨晚成就了什麼好事——
劉家大小姐?……
眾下人於是肆無忌憚的紛紛嚼起了舌根。
袁嬌嬌不怎麼關心南陽王和劉璧之間的事兒,她隻是昨日忙了一天,晚上腳踝又腫了,正思索著要著榮婆婆討藥膏貼一貼。
這要出去,卻見榮婆婆手裏拿著一個錦袋,喜氣洋洋的走了進來,對眾人說:
“昨兒大家辛苦,老爺發賞錢,都排隊來拿罷,點著名字的過來——”說著就走到抱廈裏端坐在了椅子上。
發賞錢啦!——小院裏的人聞言頓時沸騰起來,笑語喧嘩,擠擠挨挨,摩肩接踵的都往抱廈裏來,紛紛的擠在門口。榮婆婆見狀皺起了眉頭,眾人忙往後退一步,嘻嘻哈哈的又笑鬧。然後榮婆婆便開始點名,一個一個的進來拿紅包。
袁嬌嬌還從來沒有領過紅包呢,心裏也是高興,想著回家可以買點牛羊肉或者骨頭之類的,一則王嬸王叔兩個老人,在家也要吃好點;二則家裏可以熱鬧熱鬧,年貨也可以準備著辦一點了,麵上也露出了笑容。
她領到了兩貫大錢。
算是不少了,廚房裏的人整體格外多,引來其他丫鬟的一陣豔羨抱怨。
榮婆婆安撫說:“擺酒請客廚房是最辛苦的,應該的,過年的時候還有賞錢,大家都好生執事,老爺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於是院子裏外到處都喜氣洋洋的,大家自己有了喜事,也就暫時將八卦劉家大小姐的心忘到了腦後。
到了晚上,袁嬌嬌回家之後才聽彩鳳說,劉家大小姐今天不吃不喝,哭鬧了一日,劉郡主都親來問她,她也不說是因為什麼,就是一直哭一直哭。
袁嬌嬌聽了,想起晚上看到她坐在那個俊美公子身邊的模樣,心裏忽然恍悟過來——莫不是南陽王將她派給了那個公子,她陪侍一夜,陪的是那個不知哪國的公子?
袁嬌嬌在劉府待了這些時日,對王公貴族的階位等也略有了解,知道能帶那種冠冕的除了王爺就是公子。
劉璧若是陪侍了一個公子,以她郡主之女的身份,倒也不虧。當然隻是陪侍一夜,而並不婚娶的話,也確實折辱了她,難怪這般哭鬧。
且她一心想嫁的本是南陽王,這就更加不稱意了。
而南陽王應該知道這劉璧的心思,卻還是將她指給那公子陪侍的話,心腸之冷硬狠毒也可見一斑。
想到這裏,袁嬌嬌因善良和寬容而對南陽王生出的那點好感也煙消雲散了。
他和她們,到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那麼他呢——雲澤呢?
她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袁嬌嬌囑咐彩鳳這幾日不要觸怒劉璧,最好想法子調到別的姑娘屋裏當差。
袁嬌嬌這樣說不是沒有道理,她想過了,劉璧既然如此關注南陽王,又十分嫉妒接近南陽王的人,自然因為查她袁嬌嬌的底細而知道彩鳳的底細,原來的時候她不動彩鳳,大約是想留著以探聽她或者南陽王的消息,如今經了這一出,劉璧對南陽王還不是徹底死心、恨之入骨?
恨屋更及烏,她隻會更恨南陽王身邊之人,順帶著想在彩鳳身上發泄也不一定。
她把這層意思和彩鳳一說,彩鳳也知道有道理,兩個人計較了一番方睡。
有人的地方就是事兒多,袁嬌嬌想,這才進府幾日,她和彩鳳就都各種要擔憂的事兒了。
不過也有高興的事,她們四個人拿到的賞錢,各交了一半給王嬸,今年過年置辦年貨的錢算有了一半了。
隻等著再發工錢。
劉璧因為這件事好幾日足不出戶。
袁嬌嬌第二日上工的時候,積雪已經半消融,太陽暖暖的,劉府又開始了為籌備除夕而準備。
人啊,就是這麼熱熱鬧鬧,忙忙碌碌的才叫活著。
南陽王早上不在王府,中午時分又回來了,他午後這一段算是比較閑暇的時光,經常會找些消遣。
袁嬌嬌不知道,她如今也成了他的消遣之一。
這日午後便是,因為廚房裏的人多數找地兒歇著去了,袁嬌嬌也閑來無事,不想天天除了和她們一起蜚短流長就是說長道短,所以自己找了個小退步間兒,坐在裏麵做針線——依然是繡活兒,做了自己用,送人,或者貨賣都行。
這間小退步本在下人房這邊,是下人們偶爾進了打盹歇腳用得,因午後許多人都在榮婆婆那裏烤火說閑話,剩下的都去睡覺,所以這裏倒空了。
袁嬌嬌如今繡的是一副肚兜的繡活,圖案是鴛鴦戲水,那粉荷才繡了幾支,嬌嫩欲滴,自己看著都喜歡。
正聚精會神的做活呢,簾子卻猛然掀開,進來一個人。
袁嬌嬌做活時其實喜歡七想八想,因此看著認真,實則神遊四海,進來一個人她也不知道,依然埋頭穿線。
那人似乎低笑了一聲,一歪身坐在一邊一個圓墩上,也不說話,等著袁嬌嬌發現自己。
誰知袁嬌嬌很呆,遲遲的沒有什麼反應,那人本是伏在台上,腮幫壓在手臂上,眯著眼看袁嬌嬌的,一個是看愣了神,一個是很久沒發現,這桌上趴著的人久了竟真困了,眼皮沉重的搭下來,他竟然睡著了……
袁嬌嬌當然也有回神的時候,不知道過了多久,揉揉脖子一抬頭,忽然看見南陽王流著口水趴在一邊的桌子上,袁嬌嬌嚇了一大跳,幾乎以為自己眼花。
揉揉眼睛仔細一看,確認無誤,的確是他,袁嬌嬌不由得好生奇怪——不聲不響的,他來這裏做什麼?
看他睡得香,身上竟然隻穿著一領棉服,這麼冷的天,她心生善意,便伸手從旁邊拿了條毛毯給他蓋上,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便帶著繡活出去了……
她一點也沒想到南陽王是專門來她找樂子的……
南陽王醒來之後,對自己身在此處有些茫然不解,等想明白自己是來整人的,人沒戲到自己反而睡的一臉窘相,不由得十分懊惱,拉開毛毯看了看,揉著胳膊走了……
這是今日的第一次整不成,南陽王心裏仿佛有個鵝毛在不停的拂來拂去——
“叫廚房做碗白菜燉豆腐。”他陰鬱的命令丫鬟道……
呃……
白菜燉豆腐——
這道菜仿佛成了這位王爺的暗號。
他凡是想叫袁嬌嬌嘀咕自己的時候,就要吃白菜燉豆腐,這讓袁嬌嬌既好氣又好笑。
廚房裏的其他人不知就裏,看在眼裏,還以為王爺就喜歡白菜燉豆腐,因此紛紛向袁嬌嬌討秘方——看這道得王爺青眼的菜到底有什麼不可外傳的秘笈寶方……
袁嬌嬌更不知道的是,一傳十十傳百,一個月之後這道菜已晉身成了建州城的一大名菜。
大街小巷、酒樓飯館,州州縣縣大大小小官兒們家的後廚,如今都添了這道菜色……粉白黛綠,濃香馥鬱,誠為待客之佳肴,佐酒之首選……
雖然身似浮萍,漂泊客中,又寄人籬下任人驅使,但日子於袁嬌嬌彩鳳等人來說也算是安定下來了。
匆忙而倉皇的逃難時,除了焦急恐懼無依無靠淒涼等情緒,到底還有個目的,有個奔頭。如今安穩了下來,每日隻要按部就班的做完手上的事,月底就可以領銀子,有個住的地方,回家也有互相取暖知冷知熱的人,但人卻忽然茫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