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原因,其實另一個原因是,袁嬌嬌也不想待在家裏,家裏隻有王叔王嬸,老兩口自有他們的話頭,不缺她一個,她在這裏一個人沒有說話的,反而寂寞。
寂寞了,就會想那個人的身影。
她最近很受不了這個。
為伊消得人憔悴,這詩的滋味兒,她現在算是感同身受了。
於是,在袁嬌嬌的堅持下,吃過飯之後,還是張旺背著她,一行四人去上工。
原本今兒想麻煩張喜,但張喜毛手毛腳的,背著袁嬌嬌走了沒兩步,反而被雪滑了一跤,差點讓袁嬌嬌傷上加傷,幸虧張旺在後麵張著。
張旺扶起了袁嬌嬌,悶聲不響的又蹲下,彩鳳在一邊嘲笑張喜,四個人嘻嘻哈哈的重新收拾了走,弟弟倒比哥哥穩重老成。
袁嬌嬌趴在張旺的背上,卻隱隱的聞到他今日似乎抹了什麼香,味道怪好聞的。問彩鳳聞到沒有。
結果張旺臉紅了,悶聲說:“昨晚剛洗的頭。”
一邊的張喜卻是別過頭去,能看到嘴角似乎咧著。
袁嬌嬌和彩鳳倒都不在意,一時到了劉府,他們從小側門進去,因為來得早,除了門房沒幾個人影,張旺將整個劉府也是銀裝素裹,一派通宵歡宴之後的沉寂氣象。
張旺將袁嬌嬌背到南陽王的院子門外,便不敢再往裏走,閑雜人等不能隨意的進南陽王的院子,彩鳳也不能進來,袁嬌嬌便真拄了拐杖,自己進了院子,往小廚房走。
漢白玉欄杆上全是雪,冰雕玉砌,碧青的曲水結了冰,雪線蜿蜒,遊魚都藏到了水底,偶爾能看到一兩尾,在冰下匆匆的穿過。
袁嬌嬌小心翼翼的踏上那白玉石階,因時辰尚早,故而一邊走一邊觀看四周的景致。
正瞧著,忽然聽到院內靴子聲響,正自驚訝,便看到幾個略帶疲色的將軍,有的手裏拎著頭盔,有的腋下夾著什麼文書,正從樓底走出來。
袁嬌嬌忙依著規矩垂手站在一側,幾個將軍走過來,都用一雙熬夜很久的眼睛打量了打量她,有的眼中似乎冒出了一些亮光,不過都很快就過去了。
袁嬌嬌也在打量他們,心想,這些人顯然是在南陽王這裏呆了一夜,南陽王也一夜未睡?
想及此處,倒對這南陽王也多了幾分佩服和憐惜——王爺也不是好做的。
這樣想著,扶著欄杆,拄著拐杖,慢慢的穿過曲廊,又穿過小院,往小廚房的方向走,正走著,忽然聽到半空裏有個人叫她:“袁嬌嬌——”
還從來沒有人連名帶姓的叫過她,袁嬌嬌有些驚訝的抬起頭來,便見那南陽王斜披著狐裘,披頭散發的,一臉倦容,揉著眼睛,從二樓的窗口探出半個身子來,對著她眨眼笑。
這個王爺長得天怒人怨的,笑起來自然也不難看,而且極具感染力,被他這麼看著笑,袁嬌嬌也忍不住下意識的咧了咧嘴角,這王爺一見,一愣,忽然就把身子收了回去,不見了。
袁嬌嬌見他一大早的就變幻莫測,還記住了自己的全名,心想自己想是得罪他很重?連名字都記住了。
搖搖頭正要往前走,卻又聽到廳堂裏噔噔噔的腳步響,一回頭,見平日總是風流倜儻,光鮮無比,尊貴無匹的南陽王,此刻隨意的裹著敞衣就出來了,敞衣之內能看到一點花花衣領的邊,有點皺巴巴的。
袁嬌嬌想到在花園裏他也算有人性的維護了自己,還命人幫自己療傷,拿不出冷漠的神色來,站住腳望著他問:“王爺有何事?”
南陽王大步流星的走過來,說:“我餓了。”
袁嬌嬌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南陽王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神色,那語調,那眼神,簡直像個……像個餓肚子撒嬌想吃奶的娃……!
袁嬌嬌於是如遭雷擊炯炯有神的愣在了當地,感到自己的喉舌有點難以轉動。
這時,南陽王似乎才又看到了她的拐杖,俯身望了望她那勉強套著鞋的腳,又抬起身子問:“你好些了麼?”
語調輕柔,神情含愛,袁嬌嬌剛剛撫順的身心又一次僵硬了。
南陽王見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眼眸中也是神色幾變——用各種不相信的眼神望著自己,似乎終於滿意了,找到樂子一般露出滿意的笑容來。
那雙睫毛又長又邪惡的長眼睛一眯,袁嬌嬌就預感到他又要做點什麼。
果然,南陽王觀摩了一會兒袁嬌嬌的表情,忽然近前,仿佛人來瘋一般,一伸手就將袁嬌嬌撈了起來,扛在了自己肩上。
袁嬌嬌的拐杖掉在了地上,她頭朝下搭在他的胸前,剛想斥責他,這南陽王卻不慌不忙的蹲下來撿拐杖,袁嬌嬌兩腳剛一著地,剛一掙紮,又被他扛了起來,小肚子定在他堅硬厚實的肩膀上,頂的她氣兒也喘不勻,還沒等想動拳腳,他卻已經把她扛到了目的地。
不是他的寢處或者書房。
而是小廚房。
南陽王扛著她在小廚房滴溜溜的轉了一個圈才把她放下,見袁嬌嬌落地就想訓斥自己,馬上開口道:“本王要吃飯。”
袁嬌嬌掙紮中灌了一肚子寒氣,落地就大咳,見南陽王過來似乎要給她順氣,連忙用眼神製住他,道:“你不要過來。”
南陽王看了看她的傷腿,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皺一皺眉,果然就不過去,站在灶台之側裹了裹大氅說:“本王是想讓你快點給我做飯,你知道,你的腳傷了走不快。”
他倒少見的替自己的不禮之舉開解。
袁嬌嬌隻白了他一眼,說:“王爺想吃飯,為什麼不叫人來傳,豈不更快捷?”
南陽王被她拆穿謊言,也不臉紅,眯眼在一邊掃了一張凳子,自顧自坐下來,托著腮說:“逗你才有意思。”
如此的直白,袁嬌嬌反不好說什麼了,隻又用嚴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仿若在兩人間劃了一道楚河漢界,想了想食人俸祿,與人辦事,當差的職責她還是記得的,看南陽王托著腮雖然和她說笑,但臉上倦意卻很明顯。看起來確實又累又餓。
袁嬌嬌於是不再理他,自己開廚門拿出米來,打開爐門,通了通風之後壓上新炭,點著火先燒了一小壺水,想這南陽王議了一晚上的事,應該喝了不少茶,便將這水不衝茶,隻衝了一枚雞蛋,放了點鹽花進去,擺在南陽王麵前,她且收拾著煮粥,又將籠屜下下去,將小餃子放在盤裏,一塊蒸出來。
她這裏又切些小菜,一會兒配粥吃。
這南陽王顯然沒有看過人下廚,見袁嬌嬌忙忙碌碌有條不紊的,他倒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弄得袁嬌嬌有些不自在。
南陽王喝了一口雞蛋花,問袁嬌嬌:“此是何物?”
南陽王少見一本正經的時候,此時一本正經的指著一碗雞蛋文縐縐的問話,顯得倒十分可愛,袁嬌嬌本不想理他,但還是善良的開口道:“雞蛋花,早上喝一碗對人有好處的。”她小時候是慣喝的,袁老爹疼女兒,每天早起不是一碗熱豆腐腦就是一碗蛋花,當然,爹爹去後,這個習慣她就戒了。
南陽王聽了果然又乖乖的喝了一口,說:“那個白菜燉豆腐也很好。”
又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此時的南陽王哪裏像個運籌帷幄野心巨大的王爺,簡直像個愛吃的孩子,或者貪嘴的癡漢。
袁嬌嬌見狀不禁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南陽王不知道自己所言有何可笑,望她一眼,袁嬌嬌因心裏正想著流口水的孩童和癡漢,又看到他這無辜又疑惑的眼神,剛忍住笑,又忍不住笑意溢滿兩頰。
這南陽王見了倒呆了一呆。
有些失神的望著袁嬌嬌的側影,身如楊柳,十指纖纖,皮膚白嫩的近乎透明,溫柔的峨眉,小鹿一樣柔靜的大眼睛,嬌俏的鼻子,粉嫩的微微有些翹的嘴唇,側麵看嫻靜又俏麗,笑起來簡直迷人極了,然而她自己並不知道。
這正是她吸引人的地方。
又喜歡裝老成,教訓人照顧人,殊不知她看起來才是弱不禁風柔弱不堪呢。
南陽王坐在這略顯狹窄的小廚房裏,心馳神往,又想起了她的豐滿柔膩,頓覺心裏癢癢的。那眼神便變了味道。
正在變狼的一刹那,鍋裏的粥開了……
袁嬌嬌打開鍋蓋,用勺子攪著粥,騰騰的熱氣冒了出來,將她周身包圍,更顯得她像霧中仙子。
“仙子。”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愣怔怔的在出神,有些詫異,想了想道:“王爺怎麼知道那白菜豆腐是我做的?”
“啊?啊……”南陽王這才回神,低咳了一聲,又恢複了他的戲謔不羈,以手支頤道:“在你來之前,從來沒有這道菜,如此地道的家常風味,也隻有你這樣的人才敢盛到我的席上。”
說著眯眼一笑,又像個吃人的老虎了。
袁嬌嬌聽他似有怪她之意,便道:“那可是老嬤嬤們檢查通過的,你怪不著我。”
知道他已經讚賞這道菜了,也不會怪廚下的老嬤嬤。
南陽王聽了果然沒話,慢慢喝著蛋花,說:“伶牙俐齒了不少。”
一時粥盛出來,和小菜,蒸餃等放在托盤裏擺在南陽王麵前,南陽王先捏了一隻蒸餃吃,拉她道:“你也來吃。”
袁嬌嬌看看時間,外麵雪還在下,老嬤嬤丫鬟們也應該起來了,這南陽王在廚下吃飯應該夠人看的,她可不想也摻進去,便搬了一張板凳坐在爐邊說:“在家吃過了,你快吃吧。”
袁嬌嬌是民間長大,對人對事都是隨意居上,所以對這個南陽王,尤其幾場鬧劇下來熟悉了之後,說話有時會忘記帶“王爺。”二字,且言語也比較直爽。
南陽王聽了倒沒有不受用的神情,隻是稍稍有些驚訝,但他確實餓了,她又固執,於是不再說什麼,風卷殘雲一樣將飯吃幹淨。
吃飯的過程中又想起了什麼緊要的事,臉色嚴肅的。
吃完飯就又忘了她了,一抹嘴,匆匆的就去了。
大雪很快就掩蓋了他的身影,如果不是桌上留著杯盤,仿佛這一段插曲又是一個夢。
袁嬌嬌起來收拾了碗盤,這裏廚房嬤嬤和丫鬟也都掀簾子進來了,每個人都嗬嗬的哈著氣,說:“好冷。”又都問袁嬌嬌怎麼來這麼早。
袁嬌嬌就將自己不想曠工,又不想叫人看見自己一瘸一拐的來,故而趁著沒人早早就來,也可以先燒火煮粥。
眾人烤了會兒火連忙準備煮粥,卻發現給南陽王的粥已經煮起來了,又紛紛誇袁嬌嬌勤快,兩個老嬤嬤又弄了些精巧的配菜點心之類的,配著那熱粥,趕著點兒給南陽王送去,原來這南陽王很少睡懶覺,每日早飯都很準點,其他的就……
袁嬌嬌不好說破,看著別人送上去了。
一會兒送粥的人下來,卻是兩手空空。袁嬌嬌悄問她:“王爺覺得這粥可還合口味?”她第一次替南陽王熬粥,這樣問也屬常理。那丫鬟回答說:“王爺倒沒說什麼,拿起勺子來就開始吃了,還邊吃邊看書。”
袁嬌嬌聞言心裏忽悠了一下,一個念頭驀地就冒了出來——他也在替她掩飾早上來過小廚房的事兒?
轉而她就搖頭,命令自己:不要亂想,想多的人都沒有什麼好結果……
大雪封門,壽誕將近,熬了一晚上的夜,南陽王卻沒閑著,一早就離了劉府,據說又出去不知道查看哪裏的軍隊,前線他如今應該不會去了,因為隔得太遠,他說過晚上還回來的。
這次果然是到了天黑才回來,又是帶著一幫的文武官員回來,這個院子簡直像個小小的朝廷,不過這晚沒有歌舞升平,也沒有大開宴席。
似乎隻是議事,小廚房供應了幾大壺茶水也就罷了,這一日清閑的很。
袁嬌嬌自從知道了劉家大小姐的惡意之後,自然輕易不出南陽王這個院子,沒事時便和廚房裏的丫鬟一起去下處躺著,聊聊天,繡繡花之類的。
袁嬌嬌的手藝可沒丟下,這裏的丫鬟繡工多不及她,許多人都要向她討教。
第二日亦複如是,一連三日,南陽王不管在與不在,都沒有大開筵席,因此小廚房每日隻供王爺一個人的飯食,十分的清閑,袁嬌嬌的腿傷也就好的很快。
終於到了南陽王的壽誕。
這些日子以來,府裏忙其他人忙的腳不沾地,為了南陽王的一個生日,劉府幾乎全部翻新了一遍,到了慶壽這一日,到處彩燈懸掛,燈籠、彩綢、喜聯、壽字、應接的花木,一處處擺的花團錦簇,整個劉府熱鬧非凡。
各路的豪傑都來巴結如日中天的南陽王,所以這個生日宴是個群英會。
袁嬌嬌隻聽丫鬟們講一些大人物的名字便聽得耳滿心滿,她其實也很緊張和關注南陽王的賓客。
因為南陽王的賓客不止有大秦的文臣武將,還有許多別國的太子王爺公子使者,她盼望能聽到呼延雲澤的消息。
隻是一個小廚房當然不能滿足這樣盛大的宴會的需要,除了王爺以及幾十位重要官員鄰國貴族席上的菜品要小廚房燒製之外,其他人等的,都在南陽王這院子最後一重——原來給其他下人燒飯的廚房裏做。
隻是廚役都經過重新挑選而已。
當下整座劉府是忙的人仰馬翻,劉郡主作為東道主也算是大出風頭,作為南陽王的心腹得力助手,來客無論來頭多大,無不敬他三分,是以,劉郡主看起來倒比壽誕的正主更喜氣洋洋。老臉仿佛綻開的老花。
劉郡主官高祿厚,子嗣上卻不豐厚,劉璧是他長女,如今已經一十七歲,下麵的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卻都還是三四歲的年紀,這劉郡主對那僅有的一子自是不用說,心頭肉手中珠,而劉璧作為長女,對於劉郡主來說,更是一個不肯輕易拋出的砝碼。
他如今也是一心想把女兒許給南陽王,南陽王還沒有正妃——即使劉璧做不了正妃,做個偏妃,日後南陽王稱帝,他也是國丈,能和王爺皇上攀上親戚,那份榮華富貴,又非一個郡主可比擬的了。
隻是這南陽王看起來於男女之事上信馬由韁,他也看不出他是否中意自己的女兒,因此也決定趁著今日壽誕,讓劉璧侍寢看看。
劉郡主懷著心思,這劉璧便也被他派到南陽王的院子裏服侍——說是服侍,一則劉璧並不會調度什麼;二則重大事宜自有他做老子以及內侍等人調度。她也不過是露個麵,多在南陽王麵前走幾遭而已。
這些作為一個下人的袁嬌嬌當然不知道,因為宴席安排在下午開始,從天蒙蒙亮到現在,廚房裏的人腳步兒就沒粘過地,一刻也不停的忙碌著,小廚房周邊的幾個大房間都空了出來,拜訪菜色,桌案,那些鑲金邊的碗擺了個漫山遍野。
杏兒等也進來幫忙,所以廚房目前可以說是除了會客的廳堂之外最忙的地方。
點心消遣的食物茶果早就擺了出去,大院裏搭著戲台,第二重院子裏還有雜耍,樓上樓下的人擠人人挨人,全都是富貴至極的人。
南陽王穿著錦繡的紅衣坐在正廳看禮物,在各國的使者,以及拜賀的官員麵前,他倒是十分的正派而有威儀的。看了一會兒,也就移到裏麵去,和幾個國公,楚國公子,魏國太子,騅國、虢國的大夫等人會談,接下來單獨會談的人便是一撥接著一撥,往來不斷起來。
袁嬌嬌在廚房裏百忙之中,還豎著耳朵想聽聽梁國使者的消息,然而直等到日頭偏西,客人都坐定開席了,也沒有聽到報名字的人喊到梁國。
袁嬌嬌想了想,是了,梁國本是和秦國交好,但那是武皇和文皇交好,並不是和南陽王交好,如今南陽王叛逆,梁國肯定是和文皇統一戰線,怎麼會反來給南陽王賀喜?
再者說,即使梁國私下會同南陽王暗通款曲,也不是她們這些丫鬟下人會知道的。而且,頂多隻會是梁國使者秘密來,不可能是雲澤來。
這樣一想她又出神,差點將一碗湯煮糊了。
好容易一百八十桌宴席伺候完了,廚房隻要預備茶水,飯後的點心鮮果之類的就可以了,袁嬌嬌她們總算得了一口氣,互相換著班吃飯。杏兒拉著袁嬌嬌要偷偷到後麵看熱鬧。
袁嬌嬌不想惹麻煩,但又還抱著希望,想看看到底有沒有梁國的人來,帶來一絲半毫呼延雲澤的消息,便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