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夕陽還未完全消逝,皇城南邊,長安街上,一處規製很是不小的府宅後門,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請問是哪位?可是有何事?”
半晌,一位門房模樣的男子,將門起開有一條縫,向外間問道,語氣說不上好壞。
男子心中暗暗奇怪,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長安街上盡是官宦,傍晚走動竄門的本就稀少,何況是到後門驚擾?
“在下姓王,冒昧打擾,想要拜會府中方大人,”似乎怕被拒之門外,來人邊說邊遞上一張紙箋,道:“還請小哥遞送一下。”
聲音略微尖細,聽著也是上了年紀,門房聞聲看去,隻見一個富家翁模樣的老者,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後邊跟著一個半大後生,他留了個心眼,發現平時晚間,便是人跡稀少的街上,竟人影憧憧,一驚之下,趕忙把門合上。
半晌,隻悶聲回道:“請王員外稍候,我去通報管家,一會就來。”
但見來人衣著不凡,入手紙箋,憑他的感覺,也不像是凡品,終是不敢怠慢。
“有勞小哥。”外間來人倒是不以為忤,輕聲回道。
......
吱吖一聲,一炷香過後,木門開啟,一位似家主模樣的常服老者,在管家和門房的隨同下,走到後門處,向候了一會的來客致歉,拱手行禮道:“不知王先生拜訪,有失遠迎。”麵上也露出歉意,門房在旁惶恐不安。
“方大人言重了,是在下冒昧了,本該提前說聲才是。”被稱作王先生的訪客,同樣拱手回道。
那叫做方大人的老者,聞言微笑,正想再寒暄兩句,卻看到旁邊的半大後生,頓時一滯,臉色微變,隨即躬身拱手道:“不如去書房一敘?”管家暗暗吃驚,這是何等人物上門?家主竟然如此客氣。
“正有此意。”
“請!”
“方大人,請!”
但讓管家更加不解的是,進了院中,不知有意無意,自家家主和那王先生,竟讓那半大後生走在當先,猛地,他似乎想到什麼,雙眼圓睜,一臉的難以置信。
......
書房中,待奉上茶飲,家人即按照家主的要求,遠遠地離開,今晚卻是不用伺候了。
常服老者關上房門,徑直跪下叩首道:“臣,方從哲,參見陛下。”似乎怕人聽到,聲音壓得很低。
“首輔不必多禮,倒是朕冒昧了。”半大後生輕輕一笑,溫聲道,他正打量著這間書房,陳設雅致,還燃著香,牆上掛著一幅山水漁夫圖。
方從哲慢慢起身,見天子在看自己的收藏,不由輕聲說道:“這是蒙元時,吳鎮的《漁夫圖》,倒是讓陛下見笑了。”
擺擺手,朱由校卻不知道吳鎮是哪位,不過看這畫中孤舟在水中,倒是退隱之意明顯,收起笑容,直視著自己的首輔,突然直聲道:“紅丸之事,錯不在首輔。”
方從哲聞言愕然,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隻覺得皇帝的眼中愈發清亮:“萬曆年間,朝臣皆懾於鄭氏之威,人之常情,朕也不追究。”
“如此,首輔還甘心黯然離京,留下罵名卻不得安生否?”朱由校一字一頓,直視方從哲道:“首輔可還能與東林一戰?”
方從哲愣愣地看著天子,心中震驚,這是個朝野中傳說的,未及冠的荒唐天子,能有的所作所為嗎?
一入宦海中,便是搏命人。
他方從哲獨相多年,身為楚黨魁首,門生故吏眾多,還有那秦黨、浙黨為援;若不是先皇信賴東林,自己又屢次站錯位置,哪會頹喪至此?現在既然有了一絲機會,他就決不願黯然退場,要知道,以東林的手段,自己即使辭官了,恐怕也不得安生!
慢慢的,他的眼中重又堅定起來,沉聲道:“願為陛下效死。”
朱由校微微點頭。
......
當夜,方府的訪客離開後,書房的依然亮到深夜;第二日,方府下人去各府走動送信的,比前段時間,突然多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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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方府往東一裏來地,一處規製較小的宅院。
正堂中,朱由校坐在上首,王安和一位老者分坐兩側,案上擺著茶飲,不大的堂中,隻有三人沉默地坐著。
堂中的燭火不多,也沒有家人在伺候,顯得略微有些冷清。
“陛下,私訪朝臣極為不妥,臣請陛下即刻回宮!”老者麵色難看,掙紮半晌,終於起身拱手道。
王安聞言一愣,隨即看向天子,怕他被駁了臉麵,就要發作,本是私自出宮,到時鬧出動靜來,可就不好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