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範家(1 / 2)

離京城四百餘裏外的宣府鎮,驚蟄這一天也下了陣夾著冰粒子的小雨,將鎮中的積雪消去了不少。

自大明將京師北遷之後,宣府便因其“山川糾紛,地險而狹,分屯建將倍於他鎮,是以氣勢完固號稱易守,然去京師不四百裏,鎖鑰所寄,要害可知。”成為九邊要地。

而從一馬平川的漠南草原,南過野狐嶺後,便是宣府重鎮張家口堡了,因為此處為拱衛京畿的重鎮,地勢實在緊要,洪武初,魏國公徐達便奉命在這裏修築長城邊牆。

宣德年,大明又在宣府鎮修築張家口堡,防禦蒙古韃子,又在隆慶五年,土默特部俺答汗和議之後,張家口便成了最早允許互市的馬市,被口內外稱作“旱碼頭”,富庶非常。

但自前些年朝廷禁市後,來城裏的各族行商便幾乎慢慢絕跡,本地的行商不少也紛紛改行;隻有堡中範家接連蓋了好幾處院子,幾乎都要把東北角連成一片了,城內百姓私下議論紛紛,卻也對其發家所在諱莫如深。

姓範的人在城中自是不少,但是張口要問範府在哪,肯定沒有百姓會給指錯,眾人心中默認的範府,就是在那東北角的大商人範家的府邸。

本代家主範永鬥,年近五旬,沒有官身,沒有功名,時常也是笑眯眯的和氣樣子,平日裏極少在街上露麵;但凡認識他的人,可沒有人敢去得罪他,特別是在那建奴來勢洶洶,屢戰屢勝的時節。

前些年,隻是因為一句口角,本地的一李姓大商人,就在塞外死於非命,據說是被一群韃子給滅了,連帶著堡內的產業也都歸到了範家名下,其在張家口堡內外的威勢可見一斑。

東北角的府邸似城,依城牆而建,三麵臨街,從低到高分四層院落排列,左右對稱,中間一條主幹道,形成一個很規整的“王”字造型。同時隱含“龍”的造;堡內數十座院落各具特色,無一雷同,院內雕藝精湛的磚、木、石三雕裝飾品,樣式繁多。

及至庭院內,堂前下人們來往穿梭,珍饈美酒不斷,若是細看,再者積雪未消的初春,竟有青綠的菜式;外間數十粗豪的矮壯大漢,就著美酒大快朵頤,操著一口漢人聽不明白的話語,熱鬧喧囂。

那些粗豪的吵鬧,在內堂方才小了一些。

堂中,一身富貴的範永鬥,正含笑勸著上首的四旬男子飲酒,男子的另一側坐著一位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居中的男子麵容清瘦,唇上兩抹鼠須,神色淡然,隻是狹長眼睛中的那抹陰沉,讓人望之心寒。

正堂燈火通明,許是內中的火龍燒得太旺,三人都將冠帽摘下,男子頭頂的短寸黑發,不免讓人生疑,難道是哪家的大師還俗了?

輕輕將手中上好的景德鎮瓷杯放下,半晌不說話的男子終於發聲:“久聞介休範家之名,果然名不虛傳,竟然能讓宣府上書開市。”邊說著,還一邊微眯著眼睛目視範永鬥,微微點頭。

公子哥的麵上顯出一絲自矜的神色,他們山西介休範家聲名遠播,早在大明初年,便在邊塞進行貿易,傳至其父範永鬥時,己是張家口一帶有名的大商人;也是最早與建州貿易的商人之一,史載其“與遼左通貨財,久著信義”。

現今範家家資數百萬不止,糧食、棉花、食鹽、布匹、煤炭、茶葉、藥材無不經營,特別以糧食棉花為重;族內人才濟濟,晉城、長治、祁縣,太原、大同、張家口等地無不設鋪。

他們家族精通數學、珠算、會計等計算技能,還有大量的語言人才,族內很多人通曉大明各處方言,塞外滿蒙諸語,族中也以學習番邦語言為榮。這種本事,在整個大明也是獨一份的。

範永鬥聞言堆著笑,麵白無須的臉上本就滿是褶子,此時更是“溝壑縱橫”了,拱拱手道:“駙馬爺謬讚了,都是該做的本分事罷了,九邊無戰事乃軍民所共盼,實在是駙馬爺給指了條明路。”

“還得加快些才行!”男子微微點頭,似乎不為所動,隻是盯著範永鬥,一字一頓道。

不僅漠南漠北,今年大金的白災也是嚴重,往年戰無不勝,靠著奪取明軍的軍用,和掠奪遼東的漢民,日子倒也過得下去,可是這次,在沈陽勞而無功,大軍靡費不少,卻沒有進項,還把國中的漢民搜刮一空,又是將那阿敏貝勒的軍馬來回調動,耗費更多。

這個冬天凍死、餓死的漢民已經是數以萬計,這倒無甚要緊,但若是大金的巴圖魯們少了吃食用度,那可是真大事了,由不得大汗、貝勒們不著急;況且現在大汗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哪個貝勒若是能弄些糧食、鹽鐵、藥材回來,便能在那太子之位的爭奪上,多些籌碼。

男子見範永鬥麵色一滯,變得有些訕訕,那公子哥的臉上也顯出一絲怒色,方才又緩聲道:“屆時開市了,方才好將銀子送到張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