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繁霜凍結(2 / 3)

兩人多年手足,武功亦是一師之承,招式往來,盡都了然。這樣子的打鬥,雖然凶險,兩人卻也是信手拈來,便像是一個行吟詩人,興之所至,隨意自適。

堪堪已過百招,兩人誰都不能將對方怎麼樣,甚至連衣襟都沒被對方沾到過。由吾如此,吾丘亦是。在這樣下去亦是無用,兩人心裏都很明白,盡管兩人也都是各有所長,卻是從來就不能奈對方何。

兩人一時就這麼僵住了,劍來劍往,軒輊不分。

吾丘突然後退兩步,錚的一聲將劍插進了青石的地板裏。負手而立,不再上前。由吾也在瞬間愣了,看著他,也就停了下來。

“既然你想殺了我,那就上來動手吧!”

由吾沒上去動手。他知道即便自己走了上去,要真的去殺他,卻是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無論怎麼說,他們都曾經是生死與共的兄弟,自己很氣憤,可就是下不了手。

他最終還是走了上去,抬手落下。寒光一閃,驚駭的眼睛,說不出話來。身體便頹然傾倒,在倒地的那一瞬間,他還睜大了那雙無辜的眼睛,到現在他都還在憧憬。

“你躺著吧,這點小傷不會讓你就死,我也隻是多點了你幾處穴道,等我任務完成了,或者我會親自回來跟你謝罪!”

“吾丘,你這是幹什麼?”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後遙遠地響起,並迅速的拉近。話結束,已經站到吾丘身後了。

“不幹什麼。”冰冷不帶任何感情se彩。也沒有轉身,背著身後的人。實際上,他已經知道來的這人是誰了。“因為他阻擋了我的計劃。所以我隻能如此。”

“是什麼事,能值得令你如此,不惜兄弟之情?”

“因為,我要殺了你。”依舊冷淡的語氣,能掉落出冰渣來。

出乎人意料的事情。奇裏突然轉過身去,亦背對著他。朗聲道:“要是殺了我,可以成全你的話,那就動手吧,我不會有二話。”

感覺有風吹過這空曠的大廳,來去自由無遮無擋。靜靜的屋簷,亦如輕輕翻飛的頭發,隻在偶爾才會想起一些傷心的過往。

吾丘轉過身來,向著奇裏跪了下去。

“我隻是不想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我有我自己的堅持!”

起身,悄立無言。

漸漸走近的腳步,開始變得像風一樣輕細,也變得像心一樣的凝重。絕情的鋒利,看不出一點棱角,將冰冷的酸澀與苦楚一並抹平了。

劍舉起來,卻遲遲不肯落下。還在等待什麼呢?什麼都沒等待,隻是這一刻終於來了的時候,手開始不由自主。他知道,實際上,自己再也無法堅持自己的信仰了,不管那堅持是什麼,信仰者何,都在那一刻轟然傾塌了。

那就不再按照自己的信仰而活了吧,這一生一世就永遠的沉淪了吧。

“大師兄,對不起了,我會親自跟你謝罪,以死謝罪!”

劍影落下。突然轟的一聲響動,將這句話淹沒了,白光飛來,也將這犀利的劍鋒遠遠的震開了。

是的,就在說那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可惜誰都沒聽見。劍已落下,一聲轟然巨響,緊著一道白光倏然從地底飛出,恰巧從這個路徑經過,蕩開了已經落下去劍鋒。隻是巧合而已。接著地麵轟然破裂,一個裂口向四周迅疾延伸,頃刻碎裂開成一個大洞。

幸好大廳很廣,不至於殃及四周的庭牆院壁。兩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落在那一處裂口的大洞上,不知道什麼原因。緊接著,他們會明白過來的。

一道亮麗的影子,從裂口飛出,緩緩飄然而下,那絕世的顏色,像是九天的仙子,淩霄絕塵,落雲而來,清香遠溢,玉立亭亭。

“是你!”兩個聲音,幾乎同時喊道。一個冰冷,一個略顯仇恨。反正都沒有一個是好態度。

身上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跟以前一個樣子。婉卿先顧視了一下自己,甚至連在地牢裏身上的那圈白色光暈,出來都已經看不見了。完全跟以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如果非要說有變化,那麼變化也隻是內在而已。

“哼,是我又怎麼樣?沒想到吧?我想我們的約定也應該可以了結了吧?”婉卿看了一眼吾丘,也沒多說什麼,不過看向奇裏的時候,眼神明顯變了,變得讓人莫名的心驚。仿佛天生的仇恨,嚴陣以待。

其實在這裏,要是同時麵對這昔日感情無比要好的兩兄弟,她並沒有多少優勢,不過也顧不了那麼多。隻是她不知道,他們兩個人剛剛差點就生死相拚,隻是因為她的突然出現,才遲緩了而已。

或者,會改變很多,前麵峰回路轉。

或者,什麼都不會改變,一如早早注定的宿命,一往無前。

其實,她不應該這時候出現,早一點或者晚一點都成,就是不該是這時候從地牢裏脫身。老天為什麼不讓她早一點或是晚一點呢,偏偏要出現在這個錯亂的時間裏。

和時間一樣錯亂,錯亂了的人。

奇裏沒有答話,無話可說。或者他們之間已經沒有辦法讓語言流通,唯有的交流,就隻是寒光綻放之後,激蕩開的殺意的肆掠,宛如殘冬一般的凜冽。

有風靜靜的從身邊吹過,觸碰幾根頭發,走到牆角,又不情願的轉回來,帶翻牆角落滿的清冷,揚塵而起,就像是睜大了一隻饑餓的眼睛,威嚴的看著麵前的幾個人,像看一場孤獨的盛宴。

婉卿也知道,這時候已經沒有什麼話可說了。隻是她卻不想自己上去動手,因為沒必要,他們兩兄弟都在這裏,她隻想看一出好戲。

報複的快意,或者隻有這樣才會更加淋漓盡致。

奇裏自然不知道她的那句話,隻是對著吾丘說的。婉卿高傲的站在一旁,像是一個驕傲的公主,於眼前的一切,絲毫不以為意。輕鬆優雅看向大廳外,正千裏風光,秀麗無限。

漠然轉身,吾丘看向奇裏的眼神瞬息變化,肆意的殺戮。奇裏也並沒有多少吃驚,聰明如他,瞬間便已明白了原因。他也深深的知道,吾丘的性子,若不是他答應了別人,萬不會有如此舉動。

“用你的劍吧!我們並沒有仇恨,我也隻是為了堅持我的信仰,我要堂堂正正的殺了你,或者堂堂正正死在你的手裏。”

“我明白,不會有手下留情,動手吧!”

吾丘臉上微露笑意,很滿足的笑,身形跟著掠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人生是一場大苦難,自一出生就被上天規定,要背負著這沉重的苦難,無法超脫,亦無法沉淪。自生至死。感謝上天,終於還是給予了我們結束的機會。

當兩個人同樣願意用死作為某種交換代價的時候,該怎樣去計算他們的輸贏呢?計算,這個無比功力的詞,就像是用一把尖刀,紮進鋒利的眼光。

那就不問生死了吧,隻求這最後的快意恩仇。劍來人往,翩然之間已是百招,蘧然而至,寂然而去,宛似兩條靈蛇勁舞,悄無聲息而又迅疾如斯,兔走烏逝,影動之間卻是禁不住讓人心顫連連。

倏然分開,絕然站立。像是兩根凋殘了的花朵,隻剩突兀淩厲的枝,斜插在風雨中。聽見一點一點碎裂的聲息。兩人遠遠的隔著,背對背,看不清楚臉,剩下中間一截蕩蕩的空氣,什麼也沒有。

誰都沒有看見他手指間的那一點細微的動作,身體略微遲疑。僅是在一瞬間,訊如閃電。卻誰都不會看出來,那麼的高明,像是滿滿的自信,跟死亡一樣的高明。

一點細碎的聲音,啪,啪,落在整個空蕩的大廳裏,回音反複,變得幽細而綿長。像是在深遠空寂的夜裏,清露從草葉間滴落,驚醒鳴蛩,聲裏輕輕的哭泣。

時間突然安靜下來,因那一點點的聲音,愈加寧靜。肅穆的寧靜。

吾丘突然捂住胸口,雙膝一彎跪倒在地,汩汩鮮血從胸口的流下來,強忍住了劇烈的疼痛,目光停在麵前卻頃刻間遊離,四散開去,空洞的死寂,千裏荒漠。

身後的靜靜,在身形驀然的傾塌裏打碎。奇裏清臒的身體就那樣毫無掩飾的轟然倒下,沒有任何修飾,幹淨得叫人心裏尖銳地痛。

驀然回首,頭腦裏也發出一聲轟然的巨響,發黑的日光,不停的晃動著粗重的眩暈,像是千鈞之力重重的撞擊在自己柔嫩的心上,身體瞬即虛脫幾乎萎頓在地,發膩的甜腥。

那一刻也終於爆發了,心堤衝破,浪滾滔天,再也忍不住了那強烈的悔恨,撕裂了的心房,像是掙脫了韁繩的野馬,腳步踉蹌,跌滾著合身撲上。

那一刻她哭了,撕心裂肺的苦痛。她從來沒有這樣哭過,長久以來積聚在心裏的愛和恨,終於脫體而出。隻是隨之那撕心裂肺卻變成了幽咽,淚水簌簌的滾下,化作萬千的無聲。

婉卿抱著奇裏的頭,緊緊的抱著,她終於感覺到了害怕,害怕手略鬆,他便會永遠從自己懷裏消失了。

其實,她何嚐恨過他,隻是她不知道,愛和恨他們都有著一樣親切的麵貌,都一樣有強烈的欲望。她沒能分清。

還是那麼英俊的麵龐,在細細的手指上變得冷峻,如同滴落的冰涼的淚水,映見這荒涼的人世。

婉卿抱著奇裏,緊緊的抱著,什麼都別問好不好?就這樣緊緊的抱著,靜靜的抱著,什麼都不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