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星辰漸漸暗淡,東方露出一線魚肚白的光。
那亮光似打了勝仗的將軍,欣喜若狂地擴展光明的版圖,直至將整個世界都灑滿亮光。
踏著晨曦,厲晉遠將車往回開,誰也沒說話,車廂裏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
一夜未睡,林甘藍的眼皮分明沉得快撐不住了,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叫囂著疲累,然而頭腦卻清醒,沒半點睡意。
晴晴的死太慘烈,連她乍然聞聽,也忍不住揪了心。
黑色悍馬開進厲家院子,下車時,厲晉遠提醒她:“知非不記得這事了,別提。”
當初他們曾反複詢問過厲知非,太急躁反而起了反作用,加重了他的病情。
他陪著厲知非租住在紀橙橙隔壁的公寓治療了半年,期間除了執行特殊任務,一直陪同,然而,還是眼睜睜看著厲知非一點點忘記那件事。
從初時的發狂,到最後提起時,他目無波瀾,反而眨巴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地望著厲晉遠,好奇地問:“爸爸,晴晴是誰?”
紀橙橙笑得抱歉:“阿遠哥哥,知非的創傷應激後遺症太嚴重,我……實在無能為力。要麼維持現狀,讓他忘記那件不愉快的事,要麼另請高明,但我必須先提醒你,一旦讓他記起,他可能會瘋掉。”
厲晉遠並非百分百信任紀橙橙,輾轉帶著厲知非找了國外知名的心理醫生,嚐試喚醒他的記憶。
然而,如紀橙橙說的那樣,一旦嚐試強製喚醒,厲知非便會發瘋。
隻好不了了之。
林甘藍重重地“嗯”一聲,進門踏上樓梯,忽聽樓上有小孩子的聲音。
再一看,厲晉遠沒跟上來,呆呆地站在門外不知道回憶了什麼。
“厲晉遠,回神!孩子可能醒了。”
她喚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樓。
——
二樓走廊靜悄悄,剛才的小孩聲音仿佛一場幻覺。
厲晉遠動作很快,眨眼間就跟了上來,差點撞上她的背。
“怎麼了?”他沉穩問。
“剛才還聽見聲音,怎麼沒反應了。”
她應聲,輕手輕腳往厲知非的兒童房走,到了門口,卻被厲晉遠拉住。
他手指向下,指了指門縫,隱約露出拖鞋的輪廓,小小兩隻,不是大人的尺寸。
厲知非躲在門後?
林甘藍忽然呼吸一滯,伸出去的手如有千斤重,輕輕握住門把手。
忍不住猜測,現在的厲知非是哪一個人格?
她私心想是第一人格,最討喜,最可愛,不用糾結如何相處。
隨即,又想給自己一耳光:當媽的,怎麼能不一碗水端平呢!
無論哪一個人格,都是厲知非,都是她的兒子,該一視同仁才對!
深呼吸兩口氣,做了心理建設,她鼓起勇氣推開門。
推門的刹那,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仿佛無形中注入了一股暖暖的力量。
“呀,被發現了!”門後露出一張俊朗的笑臉,如同初升的朝陽。
林甘藍微怔,厲知非已經撲了上來,抱住她的腰,聲音軟糯:“藍藍,你上哪兒去了?我看過你的房間,沒人。”
他仰頭,黑葡萄似的眸子看向厲晉遠:“爸爸房間也沒人。”
林甘藍喉嚨發澀,眼眶泛酸,顫抖著手撫上小家夥的發頂,一下又一下,好像怎麼也不夠。
她的小家夥回來了!
“咦,藍藍好像要哭了,爸爸欺負你了嗎?”
小家夥頓時擺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兒,活像剛出生的小奶狗齜牙咧嘴,然而卻露出了沒長牙的牙床,凶狠不足,可愛有餘。
厲晉遠攬住林甘藍的肩,柔聲安撫:“我們剛出門,外頭有點涼,冷著眼睛了。”
厲知非“啊”一聲,頭一回聽說“冷著眼睛”這種說法。
小家夥不疑有它,拉住林甘藍的手就往自己的小床上拽,把被子往她身上覆,還不忘連眼睛也蓋上,美滋滋邀功:“現在不冷了吧?”
奶白色的被子擋在眼前,並未完全隔絕光線,林甘藍能看見厲知非映在上麵的輪廓,小小的,軟軟的一隻。
她的眼眶更酸澀了,淚花兒在裏頭打轉。
如果厲知非能一直軟萌可愛,不受任何傷害該多好啊!
眼淚滑落的瞬間,林甘藍傾身抱住了他,緊緊地,貼著心髒。
“啊呀,藍藍要憋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