覷著厲知非故意扮鬼臉耍寶,活脫脫就是以前的兒子,厲晉遠退出了房間,徑直到走廊盡頭才撥通電話。
清晨六點多,但杜醫生接電話很快,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大約剛做完運動。
厲晉遠開門見山:“昏睡一覺,他回到了第一人格。”
依稀能聽見翻閱資料的聲音,杜醫生沉吟半晌:“還記得我之前給你分析過的三個人格嗎?”
“嗯,記得。”
“其實,它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保護厲知非好好活著。”
“主人格雖然慢一拍,但它不會缺席,它接收到另兩個人格的爭執信號時,已經太晚了,厲知非陷入了昏睡。”
“於是,它在昏睡中做出了調整。”
“第二人格退位,第一人格回歸,軟萌可愛的人設更適合應對現在的情況。”
厲晉遠聽得後背冒冷汗,厲知非的主人格聽起來格外運籌帷幄,一點沒小孩子樣兒,就像個……像個曆盡滄桑的成年人,躲在幕後做出最佳的判斷!
“那,現在這種情況,是好還是壞?”
杜醫生遲疑:“說不好。”
第一人格的回歸,暫時看來是好的;可三個人格互存的局麵,無異於一顆定時炸彈,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
而且,正因為這種適宜的調整,才越發覺得可怕——五歲小孩的身體裏居然住了這麼一個老謀深算的人格,如同站在金字塔尖的元帥,底下還有兩個人格供它驅使,光想一想,便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結束了這一通談話,厲晉遠的心不由往下墜了墜。
路過厲司令的書房,發現門虛掩著,透出一絲燈光。天漸漸亮起,吞沒了黃澄澄的燈光,並不顯眼,他之前急著詢問杜醫生一時沒發現。
厲晉遠輕悄悄推開門,一眼看到坐在紅木書桌後的厲司令。
一夜時間,厲司令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書桌上的台燈散發出柔和的光,將厲司令的臉完全籠罩,反而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的指間夾著一支煙,騰起的嫋嫋白煙在燈光裏飛舞,連歎息都輕了幾分。
厲晉遠走近,拉了一張椅子,隔一張紅木書桌,坐在厲司令對麵。
“爸,你沒睡?”
“我聯係了美國那邊的專家,連夜啟程了,大約今天就能到。”
厲晉遠清淺一笑,他爸就是這樣,永遠沒一句廢話。
“媽呢?”
“哭累了,我喂了她一顆安定片,睡了。”
“少吃點安定片,對身體不好。”
厲司令失笑:“兒子反過來教老子怎麼做事了?”
微微歎息一聲,又道:“總比哭上一整夜好,再這麼哭下去,眼睛都壞了。”
厲晉遠也笑:“那你要多勸老媽幾句,她……”
他摸了摸鼻尖,對上厲司令似笑非笑的眼,話鋒一轉:“這些年你把老媽嗬護太好,她沒經過什麼大風大浪,一點小事就跟天塌了似的。”
厲司令微微頷首,似乎對他這個回答還算滿意:“你的媳婦也差不多。”
厲晉遠微怔,眼前浮現出林甘藍那雙水濛濛的淚眼,輕哼一聲:“她不一樣。”
她看似柔柔弱弱,可骨子裏是硬朗的,天塌下去,也會一邊淌淚一邊撐著。
聞言,厲司令嗤一聲,似乎不相信他的說辭。
即使父子倆,也互不相讓,都覺著自個兒的媳婦是最好。
沉寂了片刻,厲司令把煙蒂摁滅,起身拉開了窗簾。
嘩啦一聲,清新的晨光灑滿書房。
他聽見厲司令輕聲道:“永南基地那邊給我來電話,說了那起拐賣案子。”
厲晉遠心道,原來趙政委給他電話之前,已經先知會過自家老爸了。
厲司令回身,盯住他:“你會去吧?”
灼灼的目光,仿佛一抹火種,厲晉遠恍惚回到了參軍的那個早晨,老爸也是這般看著他,沉沉地摁了摁他的肩頭,囑咐道:“國家需要你,去吧!家裏,有我看顧。”
數十年後,厲司令添了幾道皺紋,那話依然不變。
“國家需要你,去吧!家裏,有我看顧。”
厲晉遠也仍然如同那年的毛頭小子般,胸中騰起一股熱血,滾滾不絕。
為己,一生不過幾十年;為公,亙古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