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父遞過來一個裝幀精美的長條形盒子:“我收藏了一支百年野山參,留著給非非補身體吧。”
厲老太太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小孩子家家,哪能用得上這麼寶貴的藥材,你還是留著吧。”
紀父擺擺手,把長條形盒子放在茶幾上:“我已經老了,再補也是一輪夕陽,沒什麼用。對了,今日我上門,除了看看孩子,順便也向你們辭行。”
“辭行?”林甘藍和厲老太太麵麵相覷,都沒想到紀父這麼快就要離開江州了。
“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是我來江州之前完全沒想象過的。唉,是我們教女無方,才害了非非,連累了你們家。這麼多年的老朋友,我都沒臉再見你們了。”紀父歎息,全無了軍人的威嚴氣息,反而有些垂垂老矣的意味。
望著他額間深刻的皺褶,厲老太太也忍不住歎氣,索性敞開心扉:“老哥,你……真打算離婚?”
紀父點頭,語氣無波無瀾,似乎述說別人家的故事:“我打聽了一圈,美國那邊有醫院治療植物人很厲害,據說蘇醒了好幾例因窒息導致的植物人,我想帶如珠過去試試。”
提到紀如珠,厲老太太也唏噓:“如珠是個好姑娘,隻可惜,運氣不太好。”
年紀輕輕折了女兒,丈夫又跟收養的妹妹有一腿,現在自己還躺在病床上成了個植物人……可謂是命運多舛了。
紀父握了握拳頭,神色憤然:“這些年我冷眼瞧著,還以為如珠找到了個靠譜人家,誰知道,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他偷偷跟紀橙橙攪合在一起,傷了如珠的心,雖然如珠現在躺在病床上沒了意識,可我作為她的父親,不會無聲無息咽下這個啞巴虧。”
最後幾個字,紀父幾乎咬牙切齒。他沒能保護好女兒,現在知道了真相,至少得替她討回些公道。
厲老太太又問:“那嫂子呢?”
紀父的眼神暗了暗:“她舍不下紀橙橙,不跟我一塊兒回去。”
厲老太太倒吸一口涼氣,意味深長瞄了林甘藍一眼,真讓她猜對了。
甫一開了口,紀父心頭仿佛卸下了一塊大石,反而輕鬆了些,繼續道:“咱們是多年老友,我也沒必要瞞著了。早些年,她跟我在一起吃了不少苦,後來日子好過了,我也願意讓著她幾分。可誰知道,她居然愈演愈烈,紀橙橙害了晴晴,害了如珠,還害了非非,挑撥了咱們兩家的關係,這些板上釘釘的事實擺在麵前,她還熟視無睹,非得站在紀橙橙那一頭,我……我忍不了。”
紀父的眼眶濕潤了,悄悄抹一把,長長歎息:“我不能繼續對不起如珠。”
——
紀父走得匆忙,甚至沒等厲司令趕回家,便行色匆匆地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悄然遠去,林甘藍心有戚戚然,自言自語般歎道:“總覺得,不過短短幾日,紀伯父好像老了許多。”
厲老太太坐在沙發上捶了捶腿,大約想到了以前兩家人在一塊兒的歡樂景象,惋惜又心疼:“聽過一句話嗎?世事催人老。真正催人老的,豈止是歲月。”
經曆世事,那顆單純的心蒙了塵埃,再映不出年輕時的照人光彩。
林甘藍枯坐靜思,眼角餘光瞥見樓梯角落伸出一隻大手,朝她揮了揮。走過去一瞧,是厲晉遠。
她嬌嗔一聲:“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剛才紀伯父來過,他很快就要離開江州,帶著紀如珠去美國治病,還……”
她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將紀家二老離婚的事和盤托出。
大掌忽然虛虛覆上她的唇,止住了她餘下的話頭。林甘藍微微一愣,鼻間縈繞了淡淡的清冽氣息,如同置身於林間。
厲晉遠坐在輪椅上,難得比她顯矮,微微仰頭望著她:“我知道。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那你為什麼不出來見一見紀伯父。難道……”她攪了攪手指,“你在生他的氣?”
厲知非患病,罪魁禍首便是紀橙橙。雖則紀伯父並非她的親生父親,平日也多是紀母承擔教導之責,但難保厲晉遠不會遷怒。
厲晉遠搖頭,湛黑的瞳仁兒亮亮的,倒映出她的影子:“我不出現,是怕紀伯父難堪。”
他畢竟是厲知非的父親,紀父心存愧疚,看見他,更難堪。
林甘藍轉念一想,便明白了。
厲晉遠覆上她的手背,輕聲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推著輪椅,兩人漫步在幽靜蔥鬱的軍區大院小道,冬日的風吹拂,刮刀子似的冷,吹得樹葉也簌簌作響。
“這麼冷,不如回家吧?”林甘藍建議,替他裹緊了圍巾。
出門不過百米,厲晉遠凝望著這段路,仿佛要將石板上的花紋刻進心裏。林甘藍一連提醒了兩次,他才回神。
“想什麼呢?”林甘藍輕輕推搡他。
“沒什麼。”厲晉遠收回目光,掠過毛毯掩蓋的雙腿,別扭地飛速挪開。他還是沒能鼓起勇氣注視這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