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跨海作戰,運輸、草料、補給困難,所以元軍並沒有攜帶大量戰馬,岸上的戰鬥中,元軍基本是列成方陣的步兵軍隊,缺乏最銳利的蒙古騎兵。但就算這樣,在戰術、武器上完全落後的日軍,很快被元軍打得節節後退。但是,驍勇的日本武士以一族一黨為單位,不惜命的輪番衝擊,也給元軍造成了極大的障礙。
3. 一個小武士的奮鬥史
這場戰爭成就了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日本武士。
竹崎季長是肥後(今日本熊本縣)豪族菊池氏的部屬,土地不多,人丁不旺,算是個當地小土豪。接到幕府作戰的調集令,竹崎季長大喜過望,在一腦子憑借戰功振興家門的狂熱夢想中,率領自己僅有的四個郎黨(其中一個是他的姐夫),高高興興的奔赴九州前線。
一路上,竹崎季長遇到了許多身著大鎧手持長弓的土豪武士,來自九州各地的貧窮武士們,很多是典賣田產湊的路費,但他們都懷著同樣的立功夢想,互相交換頭盔鼓勵:“一定要搶“一番槍”啊!”
“一番槍”是什麼?是指第一個衝入敵陣,立頭功。
到了太宰府,殺聲已經傳來,一路見到很多受傷敗退的武士,更加刺激了一心想斬將奪旗的竹崎季長。他們一行五人朝著戰事最密集的鹿原地區奔去,終於,竹崎季長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場景:元軍一股多達千人的部隊正在前進,周圍沒有其他日本武士攻擊。天賜我也,“一番槍”的機會來了!
竹崎季長手持日本刀,催馬朝元軍的陣地撲去,四個郎黨緊緊跟隨——三個騎馬持弓,一個步卒扛著竹崎家的旗幟——這絕對是一幅令人難忘的畫麵,主從五人飛蛾撲火一般的進攻!
“肥後國竹崎五郎兵衛尉季長來衝陣了!誰敢與我一騎——”竹崎季長的開場白還沒說完,就連人帶馬被無數亂箭射翻在地,身受重傷,身後郎黨也死的死,傷的傷。幸虧身後另一個武士白石道泰率領百騎人馬衝散了元軍,才救了竹崎季長一命。
文永之役戰後,幕府按照慣例要評定誰是“戰功第一”,封官行賞。本以為頭功非我莫屬的竹崎季長卻似乎被遺忘了,孤獨地躺在家裏養傷。憤怒的竹崎季長決定親自去遙遠的關東,向鐮倉幕府申訴。為了湊足路費,這個倔強的小土豪賣掉了自己的戰馬,孤身一人步行踏上了上訪之路。
整整走了兩個月,竹崎季長終於來到了鐮倉,並受到了幕府“禦恩奉行”安達泰盛的接見。安達泰盛被這個不屈不撓的小武士感動了,他認定了竹崎季長的戰功,封了官加了賞,並賜了一匹駿馬。
衣錦還鄉的竹崎季長,自然受到肥後族人的熱烈歡迎,也成為無數日本小武士羨慕的對象。在元軍第二次入侵的“弘安之役”中,竹崎季長再次夜襲敵船,建立新功。戰後,他聘請畫師把他戰爭中的事跡原原本本的畫下來,這便是著名的《蒙古襲來繪詞》(又叫《竹崎季長繪詞》),成為“蒙古襲日”珍貴的第一手資料。
說完這個小武士的奮鬥史,再回到戰場,那裏有無數竹崎季長一樣的日本武士。
登陸後分頭進攻的元軍,在幾片戰場上呈現出同樣的場景:元軍排列成隊,迎接著日本武士小到幾騎、多到幾百騎的輪番衝擊。矮小的日本武士騎著同樣矮小的日本馬,穿著色彩絢麗的盔甲,手持長弓利刃,高舉著五花八門的旗幟,像海浪拍打礁石般,頑固不舍地一波一波攻擊。
能征慣戰的元軍有點吃不消了,激戰了一天,盡管日軍傷亡慘重節節後退,但元軍的傷亡數量也逐漸增多,更糟糕的是,右副元帥劉複亨被日軍前線將領藤原景資一箭射中肩窩。眼看天黑下去了,雙方陷入僵持,日軍出乎意料的頑強抵抗阻止了元軍向太宰府的推進。因為擔心會遭到夜襲,元軍全部撤回到停在海邊的船上。
4. 元艦一夜消失了
這一夜無人能睡。
鐮倉和京都的宮殿燈火通明,北條時宗在忙著調集四國的武士增援九州,後宇多天皇則親臨神宮祈禱。九州的太宰府裏,激戰了一天的日軍將領,在對明天即將到來的惡戰爭嚷不休。
元軍的海船上,高級將領們也在召開軍事會議。眼看日軍頑強抵抗,而且數量有增無減,統帥忻都心生退意。據高麗史記載,高麗軍將領金方慶堅決反對撤退:“我軍雖少,但已入敵境,人自為戰,即孟明焚舟、淮陰背水計也。”但是忻都認為:“小敵之堅,大敵之擒。策疲兵入境,非完計也,不若班師。”忻都做了最後決定:明日班師。
當夜,災難卻突然降臨。
一股強烈的台風夾雜暴雨,當天夜裏突襲博多灣沿海。元軍艦隊一片混亂,這些海船全是高麗人按照老式造船法所製,質量不夠牢靠,在台風暴雨中或碰撞而翻,或觸礁而沉,士卒溺死者多達萬餘人。
對元軍遭遇台風暴雨的詳細經過,如台風時間和損失情況,一直到今天都說法不一。日本某些史料明顯誇大其詞,有稱:“凶賊船數萬泛海上,突然逆風虞起,吹歸本國,少數船隻擱淺陸上。”元軍艦隊一共千艘不到,哪裏來的“數萬”?
不過,《元史?日本傳》裏卻對台風隻字未提,隻是簡單的敘述為:“至元十一年冬十月,入其國敗之。而官軍不整。又矢盡。惟擄掠四境而歸。”
第二天清晨,日軍在太宰府前集結列隊,準備迎接更艱難的戰鬥,但久久不見元軍來攻,派斥候(偵察兵)一打聽,一個天大的喜訊傳來:海麵已經空蕩蕩,沒有一艘元軍的戰艦!
除了少數立功心切的武士,日本朝野一片狂喜,敵人逃了,我們勝利了!
雖然“元寇”走了,但誰也無法保證他們不會卷土重來。於是,日本舉國上下開始了祈禱——從龜山上皇、後宇多天皇到公卿大臣,個個前往神社祈禱神鬼顯靈“敵國降伏”。幕府執權北條時宗也不例外,篤信佛法的他刺血寫經,祈求菩薩保佑。
軍事上,日本也在積極增加防備力量,九州、四國的武士加強戒備,關東的武士調往京都戍守。最關鍵的是,日本人用了五年時間,組織民力在博多灣沿海灘頭構築了一道防禦石牆,石牆高6~7尺許,寬1丈,蜿蜒長達20公裏,等於修築了一道阻礙元軍的海岸長城。
日本人同仇敵愾加緊戰備的同時,忽必烈卻茫然不知。
第一次征日結束後,在忽必烈看來“入其國敗之”已經達到了效果:這下夜郎自大的日本人肯定知道蒙古大軍的厲害吧!第二年春天,忽必烈再次向日本派遣了一支由禮部侍郎杜世忠為首的使團,招諭日本稱臣通好。這次,北條時宗更加幹脆:將五個使臣首領拉到鐮倉郊外的龍口斬首。
這群萬裏迢迢送死的羔羊,其實是死在忽必烈的盲目自信上。臨刑前,杜世忠吟了一首李白的詩:
“出門妻子強牽衣,問吾西行幾日歸?來時倘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
曆史證明,如果你想激怒蒙古人,有一個好方法:侮辱他們的使者。六十年前,成吉思汗派使團去中亞大國花刺子模,使者被剃光胡須趕走,成吉思汗勃然大怒,揮軍西征終於屠城滅國;十五年後,爪哇國王將前來招瑜的元朝使臣孟琪黥麵(臉上刻字塗墨)驅逐,招致忽必烈的三萬大軍跨海遠征。
日本人斬了使者!當一個僥幸逃命的高麗水手把詳細情況帶到大都時,忽必烈徹底震怒了。
公元1279年,廣東崖山,隨著末代小皇帝趙昺被大臣陸秀夫抱著蹈海而死,南宋覆滅。平定了大陸,忽必烈開始騰出手重點對付日本,大量士兵和無數糧草被運送到高麗境內,高麗和中國江南的造船廠晝夜開工,興建大小戰船——第二次跨海遠征緊鑼密鼓。
二、大軍覆滅豈因神風
今天如果去日本福岡觀光,可以在博多灣蜿蜒的海岸線上,看到部分殘破的“元寇防壘”遺址。在冷兵器唱主角的十三世紀,長達20公裏、一人多高的堅固石頭防壘,確實是蒙古騎兵難以逾越的護國長堤。
元軍的龐大艦隊,再次被暴風吹打得七零八落,看上去,日本真是命好。在後世無數“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的諷喻聲中,有多少人留意過這些不起眼的石壘?元軍覆滅,豈是神風的功勞?
1. 無邊石牆擋住了蒙古鐵騎
公元1281年(元至元十八年,日弘安四年)年初,元軍第二次征日艦隊集結完畢,這次的遠征軍空前強大:兵分兩路,一路以忻都、洪茶丘為統帥,率蒙古、高麗、漢聯軍四萬人,從高麗合浦出發,沿上一次的線路先攻對馬和壹岐兩島;一路由南宋降將範文虎率江南軍(南宋降軍)十萬人從寧波出發,橫渡東海到壹岐島會師。日本史書稱為“弘安之役”。
兩路大軍共有十四萬人,大小戰艦四千四百艘,堪稱十三世紀世界上最龐大的艦隊。獅子搏兔用全力,忽必烈這一回是橫下心要滅亡日本了,要知道,元軍滅宋戰爭一共也不過動用二十萬軍隊。誌在必得的元軍戰船裏,甚至裝載了大批農具和種子,做好了邊屯田邊作戰的長期準備。
大軍臨行前,忽必烈告誡眾將:“取人家國,欲得百姓土地,若盡殺百姓,徒得地,何用?又有一事朕實憂之,恐卿輩不和耳,假若彼國人至,與卿輩有所議,當同心協謀,如出一口,答之。”一是不要濫殺百姓,二是將領要團結,應該說忽必烈很清楚自己軍隊的兩大弱點,但是事後證明,他告誡的話一點沒起作用。
5月,率先出發的東路軍九百餘艘戰艦橫跨朝鮮海峽,首先攻陷了對馬島和壹岐島,因為遭遇守軍的殊死抵抗,惱羞成怒的元軍大開殺戒,300多島民被屠戮。
東路軍占領壹岐島後,按照計劃,應該在此等候江南軍在6月中旬會師,共同登陸進攻。但是,統帥忻都自恃熟門熟路,加上搶功心切,根本沒有等江南軍,命令艦隊率先駛往博多灣,準備登陸作戰。
這時的博多灣太宰府前,從九州和四國聚集而來的四萬日本武士,早已嚴陣以待,前線指揮還是鎮西奉行藤原經資。經曆了“文長之役”血的洗禮,日本武士早已全民皆兵,十幾歲的少年也拿起了竹槍,連藤原經資年過八十的老父親,都披上了甲胄從軍。
黑壓壓的元軍艦隊終於開進了博多灣!忻都威風凜凜地站在巨艦船頭,大有“前度劉郎今又來”的架勢。不過,首先映入忻都眼簾的赫然是一堵望不到邊的高大石牆,石牆後無數日本武士彎弓搭箭等待廝殺!五年前這裏還是一片空曠的灘頭,陡然冒出來的石牆,當然“盡是劉郎去後栽”了。
麵對出乎預料的障礙,忻都不敢貿然揮軍登陸,於是艦隊在海中停泊下來,經過偵察,元軍開始選擇迂回進攻,攻擊守衛薄弱的誌賀島。
不過,誌賀島也不是塊好啃的骨頭。
誌賀島是位於博多灣南部的一個狹長半島,麵積隻有12平方公裏,海潮退時,露出的海灘可以直通陸地。但是,狹長崎嶇的地形根本不適合元軍的大部隊作戰,相反,日軍倒是可以充分發揮單兵能力強的特點,於是,戰鬥在小規模的弓矢對射、刀槍互斫中殘酷進行,死屍堆滿了小小的荒島。
最令元軍苦惱的是日本敢死隊的夜襲。第一次夜襲來自海賊出身的鬆浦黨武士草野氏,熟習海戰的草野氏率部下乘著兩艘小船,偷襲停泊的元艦並縱火焚燒,乘亂斬首二十一級。其他武士紛紛效法,徹夜不斷的駕駛小船冒死襲擊。元軍無奈,隻好把艦隊集中停泊,用大船擋在外圍,欺負日本船小難以進攻,徹夜點起火把燈籠,一旦發現偷襲,就用弓弩亂射。
兩軍在小小的誌賀島對峙了一周,元軍還是無法進展到陸地。此時,不諳海戰的元軍已在海船上生活了快兩個月,擁擠的船艙、盛夏的高溫加上水土不服,3000餘人死於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