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千裏江山的死鬥(2 / 3)

朝鮮求援的時候,李如鬆提督遼東、宣大等各路軍馬,正在西北平定原寧夏副總兵哱拜(蒙古人)的叛亂。萬曆二十年七月,李如鬆包圍住寧夏城,親自拔劍督戰,決黃河水灌城,士卒攀雲梯一舉破城,哱拜自盡。

寧夏戰事勝利結束,萬曆朝廷終於大大地鬆了口氣:可以集全國之力對付朝鮮戰事了。

萬曆二十年(1592)十二月,朝廷任命兵部右侍郎宋應昌為經略,總領抗倭事宜,剛剛結束寧夏戰鬥的李如鬆則被任命為東征提督,主管軍事,統帥薊、遼、冀、川、浙諸軍,馬不停蹄的轉向遼東。

援朝軍隊共計43000人,雲集了明朝最能打仗的部隊:以遼東、宣府、大同的騎兵為主力,薊鎮、保定的步兵和浙江戚家軍的老底子步兵為輔助。帶兵的將領都是身經百戰之輩,前軍指揮是李如鬆的弟弟副總兵李如柏,左右軍指揮是副總兵張世爵、楊元,步兵指揮是參將駱尚誌、吳惟忠、王必迪等。

2. 兵臨城下

明代中後期,因為皇帝擔心武將擁兵自重,所以在統兵製度上,有一個鐵的規定:文官統帥武官。擁有戰區指揮權的隻能是文官,擔任“經略”或者“督師”,比如宋應昌和後來的楊鎬都是以文職督師軍務,而武將的官職最高就是“總兵”到頭,像李如鬆這樣掛以“提督”職位的,已經算是破例。不過,從名義上說,援朝大軍的一把手是宋應昌而非李如鬆。

但李如鬆不吃這一套。

李如鬆的性格一向驕悍,擁兵自專,此前的戰事就多次和文官鬧出糾紛,寧夏平叛立功後,更加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到了遼東軍營,李如鬆第一件事是和經略宋應昌相見,按照“大帥初見督師”的慣例,李如鬆應該身披甲胄,當庭畢恭畢敬拜見宋應昌。但李如鬆卻故意省略,表現了平起平坐的姿態,“素服側坐而已”。

宋應昌是杭州人,據說長相“方麵紫髯,目光如電”,他是個很有見識的主戰官員,在奏疏上說出了“關白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的洞見之言。遇到李如鬆這樣驕悍的大帥,估計宋應昌心裏是很惱火的,隻不過顧全大局,佯裝看不見而已。

李如鬆進軍營後,第二件事就是喝斬沈惟敬,叱其“奸邪誤國”,幸好一個參謀李應試進言:“不如讓他繼續假裝談判,我們派兵襲擊,出其不意。”李如鬆這才饒了沈惟敬一命,誓師渡過鴨綠江。

《明史紀事本末》有一段精彩的描寫:“如鬆將諸鎮士馬四萬餘,東由石門度鳳凰山,馬皆汗血。臨鴨綠江,天水一色,望朝鮮萬峰,出沒雲海。監軍劉黃裳慷慨誓曰:“此汝曹封侯地也。”

看到天朝大軍的旌旗千裏,朝鮮軍民無不歡欣鼓舞。望眼欲穿的朝鮮國王李昖親到義州郊外迎接,見到騎著白馬威風凜凜的李如鬆,李昖涕泣交加:“小邦一縷之命,惟托於大人。”李如鬆拉住李昖的手說:“既承皇命何所辭死。且俺先世本貴國之人,俺出來時,俺父亦嚴戒之,俺何敢不力於貴國之事。”這席話說得很誠懇,為國為家,李如鬆都會竭盡全力。

還有一個對天朝使者望眼欲穿的人:小西行長。

1592年的冬天對日軍是個難熬的季節。度過了戰爭初期的一潰千裏,朝鮮人緩過勁來,八道的義兵風起雲湧,官兵也恢複了元氣,開始了反擊。慶尚道,大將樸晉發動了兩次戰役,居然將慶州收複了。全羅道,在守將金時敏的指揮下,頑強的軍民抵抗了整整幾天幾夜,完成了艱苦的晉州保衛戰,日軍第一次遭遇攻城不克的挫折。最北端的鹹鏡道,加藤清正的第二軍在義軍的不斷騷擾打擊下,也不得不開始南撤。

到了年底,十五萬侵朝日軍,隻剩下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孤零零的擺在平壤,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想往前進攻義州活捉朝鮮國王,後勤跟不上;後退撤出平壤,卻也舍不得。隨著寒冬來臨,小西行長的部隊缺少冬衣缺少糧草,日子過得異常艱難。鬆浦鎮信的部下吉野甚五左衛門在日記裏憂心忡忡的記道,許多士兵都染上了疫病,擔心自己回不了家鄉。這時的小西行長,完全喪失了“飲馬鴨綠江”的欲望,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和明朝的和談上。

1593年正月初四,李如鬆大軍到達平壤附近的肅寧館,派人通知小西行長,假稱:“朝廷來使臣了,和談成功了!”小西行長大喜過望,隨軍的和尚景轍玄蘇更是即興獻上了一首賀詩:

“扶桑息戰服中華,四海九州同一家。喜氣忽消寰外雪,乾坤春早太平花。”

商人小西行長沒有詩才,無法和玄蘇和尚吟和,他高高興興的派遣了二十個牙將前來迎接使臣,李如鬆暗令手下勇將遊擊李寧生擒他們,不過這夥日本人武藝出眾,“倭猝起格鬥,僅獲三人,餘走還。”小西行長得報後驚疑不定,認為有了誤會,再次派親信小西飛(此人原名內藤如安,明代史料稱其為小西飛,認為他是小西行長的親戚)來拜見,李如鬆假意寬慰,稱使臣日內就到。小西飛回報後,小西行長打消了疑心,開始做迎接使者的隆重準備。《明史》記載道:“行長猶以為封使也,踔風月樓以待,群倭花衣夾道迎。”此時是陰曆正月,古代日本承繼中國有過春節的習俗,小西行長等人穿著過年的花衣,在平壤風月樓夾道相迎使臣。

可惜小西行長的春天還沒到——他迎來的不是“太平花”,而是無情兵鋒。

正月初六,李如鬆率中朝聯軍兵臨平壤城下。

直到這時,小西行長才從和談美夢中徹底醒轉:中了敵人的緩兵之計!小西行長鳴螺擊金,鼓眾拒守。

3. 圍攻平壤(上)

平壤城是座有千年曆史的古城,位於朝鮮半島西北部的平原之上,跨大同江兩岸。平壤城有六座城門,東麵是大同、長慶二門,南麵是蘆門、含毯二門,西麵是普通、七星二門,北麵則有地勢最高的牡丹峰和萬壽台為自然屏障。

從軍事上看,平壤這座城同其名的平坦城池,有一個顯而易見的要害:北麵的製高點牡丹峰,誰控製了牡丹峰誰就占據了優勢。

這不是中國大軍第一次站在平壤城前。李如鬆應該知道,唐代名將蘇定方和李勣都曾圍攻過這座城,當時它是高句麗的都城,最後一次李勣圍攻了一個月,高句麗王終於手持白幡開城投降。

這一次,需要多久?

李如鬆派出了薊鎮參將吳惟忠啃牡丹峰這塊硬骨頭,朝鮮休靜大師率領三千朝鮮僧兵助戰。吳惟忠是浙江義烏人,是戚繼光第一次義烏募兵時招來的老部下,跟隨戚繼光南平倭寇,北拒蒙古,立下無數戰功,此刻已是鬢發花白的老將。說來有緣,牡丹峰上的日本守軍是平戶大名鬆浦鎮信率領的兩千名部下,鬆浦黨正是日本倭寇的鼻祖。

老戚家軍遇上老倭寇。

第一天的戰鬥是試探性的。吳惟忠率部發起了第一波進攻,日軍據高放炮,明軍佯退。日軍追擊時,明軍殺了個回馬槍,互有傷亡,日軍不支退回峰頂據守,李如鬆也鳴金收軍。

當夜,日軍三千人偷襲楊元、李如柏、張世爵三營,被三營官兵力戰殺退,當時,明軍大營齊放火箭,照的營外光明如晝,城頭日軍看了心驚膽戰。

次日淩晨,李如鬆下令總攻。

雙方的總兵力為:

日軍約一萬五千人(第一軍原為一萬八千人,扣除戰死病死的差不多有一萬五千);

中朝聯軍約為五萬五千人(明軍四萬三千人,朝軍一萬二千人)。

李如鬆部署如下:吳惟忠領兵三千、休靜領僧兵三千,攻城北牡丹峰;楊元、張世爵領兵一萬,攻城西七星門;李如柏領兵一萬,攻城西普通門;祖承訓、駱尚誌領兵一萬,攻城南含毬門;朝軍將領李鎰率部八千,攻城南蘆門。

李如鬆自己率兵一萬,坐鎮城下高地指揮。

兵法有雲:圍師必闕。李如鬆以四倍於日軍的兵力,對平壤城圍攻三麵,獨獨東麵的大同、長慶二門不攻,既幹擾日軍軍心,又可追擊窮寇,果然是名將手筆。

李如鬆營中的一聲大炮巨響,拉開了平壤之戰的帷幕。一時間,明軍陣中各樣火器一時開火,煙霧繚繞,打得城頭的日軍抬不起頭,朝鮮人繪聲繪色的記載道:“響振天地,山嶽皆動。大野晦冥,煙焰漲天,旁彌數十裏。火箭布空如織,火烈風猛,直衝城裏,林木皆焚。”

說起明軍的大炮,先看一段朝鮮《宣祖實錄》裏朝鮮國王李昖與大臣李德馨的一番問答:李昖問:“銃筒(指日軍鐵炮)之聲,不與天兵(明軍)之火炮同耶?”李德馨答:“倭銃之聲,雖四麵俱發,而聲聲各聞,天兵之炮,如山崩地裂,山原震蕩,不可狀言......”李昖讚歎道:“軍勢如此,可不戰而勝矣!”

明代中後期盡管武備不修,士兵戰鬥力日趨低下,但是軍中火器的品種之多、威力之強卻是取代它的清代遠不能比。拿李如鬆入朝大軍來說,火器有大將軍炮、神炮、虎蹲炮、滅虜炮、百子銃、佛郎機、鳥銃、三眼銃、快槍、火箭、千裏銃等等。大將軍炮是重型炮,最重達千斤以上,威力巨大,能洞穿牆壁,是攻城第一利器。中大型佛朗機炮,發射時內裝火藥,發射鋼珠鋼彈,有效射程能達500米。虎蹲炮是輕型炮,便於機動作戰,很像迫擊炮,每次發射幾十到上百粒彈丸,殺傷力大。

朝鮮戰場上,日軍的鐵炮製作精良、穿透力強、戰術熟練,而明軍的大炮則火力猛、射程遠、威力最強。李如鬆初入朝鮮,就對柳成龍說:“賊但恃鳥銃耳。我用大炮,皆過五六裏,賊何能當也。”

平壤之戰震耳欲聾的大炮聲,還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戰果:十裏之外的鳳山城,日軍守將大友義統曾率領數千人馬前來增援平壤,卻被明軍震天動地的炮聲嚇得不戰而退。而且,一退就索性退出了鳳山城,一口氣逃到王京。

4. 圍攻平壤(下)

硝煙散盡,各路明軍齊聲呐喊,開始搭雲梯攻城。日軍蹲伏在城牆垛口之間,用鐵炮頑強狙擊。每當明軍攀爬到一半,開水、石塊、滾油、火把,迎頭拋擲。李如鬆這時早已離開主營,騎著白馬,頂盔披甲,率親兵數百人往來督戰。

明軍死傷無數,稍稍退卻,李如鬆當場斬了一名退兵警示,大呼:“先登者賞銀三百兩!”明軍再次鼓噪而前,士兵們一手舉盾牌一手舉矛戟,不顧生死奮勇登城。日軍漸漸抵抗不住,城頭開始混亂。

這時,明軍中傳來了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城北牡丹峰攻克了!原來,在老戚家軍和僧兵的合力進攻下,鬆浦鎮信的老倭寇終於敗退了。激戰中,老將吳惟忠胸部被彈丸貫穿一洞,血流不止,猶在奮呼督戰。

牡丹峰失守,日軍士氣大受打擊,且打擊接踵而至:含毬門城頭失守!第二次進攻平壤的祖承訓奉李如鬆之命,用了暗度陳倉之計,戰前命令手下穿著朝鮮軍服,當然被守軍輕視,所以含毬門的防守力量相對較弱。而祖承訓攻到城下,士兵突然脫掉外衣露出明軍的鮮亮衣甲,日軍大驚,陣腳大亂。南軍將領駱尚誌身先士卒,持戟攀城而上。日軍滾下巨石砸中他的腹部,駱尚誌不為所動,大呼殺敵。一個勇敢的浙江兵,攀到城頭拔掉日軍旗幟,豎起明軍旗幟,一時軍心大振。

祖承訓知恥後勇,總算立了一功。駱尚誌是浙江餘姚縣人,膂力絕倫,能舉千斤,軍中稱為“駱千斤”。他率領的浙江兵,英勇善戰,一點不次於東北大漢。

在浙江兵登上城頭的同時,七星門被明軍的大炮擊碎門樓,明軍蜂擁而入。楊元、李如柏也打破了普通門。進了城的明軍將士無不以一當百,四麵攻殺,當陣斬首1285顆,生擒二人,燒死、溺水無算。

見明軍主力一擁入城,小西行長率餘部退到城內,占據風月樓負隅死戰。日軍在街巷的土窟、門洞裏鑿了許多孔穴,遠看就像蜂巢一樣。然後從孔洞裏“放丸如雨”,明軍的大炮和騎兵都派不了用場,一時死傷慘重。

李如鬆見硬攻傷亡太重,立刻鳴金,命令全軍停火。鏖戰了將近一天,雙方的傷亡都很慘重,日軍傷亡約為五千餘人,明朝聯軍隻多不少——這很正常,攻城的比守城的死得多。

萬曆朝鮮戰爭中,統計兩軍傷亡數字是件很頭疼的事情。戰爭中,出於鼓舞士氣、民族尊嚴、誇大軍功、掩飾敗績等種種不難理解的原因,交戰雙方都會抬高自己,貶低敵人。往往一個戰役,明軍和日軍方麵的戰報卻大相徑庭,相比之下,朝鮮人記載相對靠譜些,不過,有些記錄也存在道聽途說之嫌。筆者所采用的傷亡數字,是結合三國的資料綜合而成,大體如此,後麵不再贅述。

當夜,李如鬆派一個通事(翻譯)去見小西行長,告知:“以我的兵力,足以一舉殲滅你軍。不過本提督不忍多殺人命,放你一條生路。你趕緊領著部下,來轅門受我約束,保你們不死。”小西行長回應:“承蒙恩德,我等打算退出平壤,請提督不要攔截後路。”得到李如鬆答應後,小西行長率殘部連夜從城東大同門竄出,越過冰凍的大同江,一路向南逃遁。

李如鬆真的大發慈悲放日軍逃生?當然不是。李如鬆早已布置好伏兵,與其打困獸,不如打逃兵。日軍逃遁時,遊擊李寧和查大受率精卒三千潛伏道旁,一陣衝殺,斬首數百。不過,朝鮮將領卻沒有完成伏擊的任務,城外的李鎰持重沒有追擊,李時彥、金敬老同樣怯敵,隻把日軍沿途丟下的幾十名老弱病殘斬首邀功。督率朝軍的體察使柳成龍大怒,將行軍法,被李如鬆勸止。

李如鬆籌劃再密,難免出了漏洞,使得侵朝先鋒小西行長得以逃出生天,可惜可惜!回過頭來,假設李如鬆不那麼著急全殲敵人,依靠強大的兵力和後勤,圍而不攻,在寒冷的冬季,孤立無援、缺兵少糧的日軍能支持多久?

不過,小西行長的殘部就算活著,也隻剩下了半條命。

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在冰天雪地裏倉皇逃了幾天,丟下無數凍僵的屍體,才退到日軍的地盤。平壤一仗完全打垮了精銳的第一軍,據《日本戰史》統計,平壤之役後第一軍減員11300餘名,僅餘6600人,減員近三分之二。

五、臨風痛哭李如鬆

攻克平壤後,李如鬆春風得意馬蹄疾,大軍一路南下收複失地,但小小的碧蹄館卻成為他邁不過去的傷心地。遭遇日軍優勢兵力的決死狙擊,輕敵的李如鬆付出了代價,最親信的騎兵衛隊傷亡殆盡。回到營帳,李如鬆徹夜痛哭。

後世朝鮮詩人李德懋有詩歎道:“天兵癸巳齒倭鋒,鐵馬啼勞膩土濃。未抵輕儇蝴蝶陣,臨風痛哭李如鬆。”

1. 惡戰碧蹄館

平壤失守的消息像冬日驚雷一樣,震得各路日軍惶恐不安。小西行長拖著殘兵敗卒南逃而來的淒慘,又加深了這種惶恐的程度。為了避開明朝精銳之師的鋒芒,日軍總指揮宇喜多秀家決定全軍後撤。

李如鬆的美好時光到來了。

平壤之戰後,李如鬆大軍趁勢南進,日軍各部紛紛棄城逃遁。幾乎沒費什麼功夫,李如鬆收複了黃海、平安、京畿、江原四道,1月18日收複三都之一的開城。

朝鮮國土狹長,從南到北幾乎無險可守,當初日軍從王京打到平壤,隻用了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而李如鬆大軍從跨過鴨綠江,到收複開城,隻用了二十幾天。這叫來而不往非禮也。

望風而逃的日軍,無人抵抗的空城,在一帆風順的戰果麵前,李如鬆不可避免的產生了輕敵之意。平壤戰後,朝鮮國王李昖從義州的彈丸小城移駕平壤,感激之餘對李如鬆請求再接再厲收複王京,李如鬆慨然應允。現在看來,不但收複王京指日可待,把日軍趕下大海也不是問題。

但是,李如鬆不知道,日軍的五萬南逃大軍聚集王京後,已經決定就地反擊了。

做出這個頑強決定的,不是總指揮宇喜多秀家,而是第六軍軍團長、年已六旬的老將小早川隆景。小早川隆景是開城守將,接到放棄開城的命令他就一肚子氣,撤退到王京後,各路日軍召開會議,是戰是退爭論不休。老頭子怒了,拍起胸脯:“你們這班毛孩子要退就退,我就算死在這裏,也一步不再後退了!”

小早川隆景是戰國名將毛利元就的兒子,有名的智將,豐臣秀吉的“五大老”之一。在侵朝日軍中,他的資曆可算數一數二,一旦老爺子真的發火,年輕的總指揮宇喜多秀家也得讓他三分。從形勢上說,日軍如果從王京再退,隻能是退到釜山等沿海城市被動挨打,那這場仗等於輸了一大半。

和李如鬆決戰!日軍擺開了決一死戰的陣勢:小早川隆景第六軍一萬五千人在前,宇喜多秀家指揮的混合軍團兩萬人在後,才吃了敗仗的小西行長守王京城。

小早川隆景派出的先鋒是義子立花宗茂。立花宗茂是日本的著名勇將,豐臣秀吉曾在大會上對諸多大名稱讚:“東有本多忠勝,西有立花統虎(立花宗茂),都是天下無雙的大將。”本多忠勝時稱“戰國第一猛將”,立花宗茂卻與之齊名,相當於中國的關羽張飛。

諸葛亮對張飛向來是用激將法的,小早川隆景對立花宗茂也一樣,他當著大軍的麵,故意大聲激勵:“立花家的三千士兵足以抵擋敵軍一萬!”

1月27日淩晨,明軍副總兵查大受率三千騎兵,南下探查王京虛實。路上,遇到了一小股日軍巡邏隊,短暫交鋒後,日軍死傷百人逃走。查大受立刻報捷,稱“賊已奪氣,願速進兵”。李如鬆大喜,率麾下數十名親兵“鞭馬而出”,李如柏、李如梅也各率親兵跟隨,一共隻有一千騎兵。

身為一軍統帥,卻喜愛輕騎偏師出擊,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習慣。我在看李成梁父子用兵的時候,總有一種穿越的感覺,他們更像是漢唐將領而非明朝。漢唐時代,大將和北方遊牧民族作戰,都是騎兵對騎兵,孤軍深入千裏奔襲的戰例不勝枚舉,而到了明代,從持重的徐達到坐在轎子裏指揮的袁崇煥,大將們大多坐鎮中軍。喜歡單騎出戰摧鋒陷陣的勇將常遇春,也曾遭到朱元璋的批評:“你是大將,何苦和小校爭勇?”

李如鬆長期與蒙古人的交鋒中,養成了這種輕騎出戰的作戰習慣,勇則勇,智則不智,最終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萬曆二十六年四月,李如鬆率兩千輕騎奔襲土蠻人的巢穴,卻陷入數萬敵人的埋伏,全部陣亡。

李如鬆在攀越山嶺時不慎墜馬,跌傷了左臉,但這個明顯的不詳征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李如鬆,他換了匹馬,率眾趕到戰場——碧蹄館,一個距離王京以北十五公裏處的館驛附近。

此時,查大受已和立花宗茂的三千先鋒軍打得難解難分,等到小早川隆景的援軍趕來,明軍已經支持不住。李如鬆的一千騎兵一到,當即喝令眾軍一齊向前,對日軍發動了反攻。但明軍全部是輕騎,沒有攜帶火炮,隻有小型銃炮和弓矢刀劍可用,加上才下過雨,道路泥濘不堪,很不利於騎兵戰鬥。在人數眾多的日軍進攻下,李如鬆陷入苦戰,漸漸不支,“圍數重,如鬆督部下鏖戰。”

2. 金甲倭的那一刀

惡戰從早晨打到中午,雙方都精疲力竭,陣前暫時出現了平靜。這時,立花宗茂做了一個令人吃驚的舉動,他獨自騎著馬來到兩軍陣前,在明軍詫異的目光中,旁若無人地捏著個飯團大嚼起來。他的部下不解其意,立花宗茂回答說:“在麵對敵軍時要有必勝的自信,昔日上杉謙信在圍攻小田原城時不也有這樣的行為嗎?”

吃完“自信飯團”後,立花宗茂拔刀出列,率軍直撲明軍本陣。戰場上一片狼藉,陷入泥濘之地的明軍騎兵,和日軍混雜在一起,火器已經派不上用場,最艱苦的白刃戰開始了。

激戰中,一個金甲倭直撲李如鬆!

按照《明史》和朝鮮史料的描述,這個驍勇的金甲倭將,騎馬持刀衝入明軍陣中,左衝右突,無人敢擋其鋒。立花家的戰刀很獨特,比一般的日本刀長2~3尺,在所謂“強襲戰”的白刃相搏時,長刀的威力很難抵擋。

眼看金甲倭手握長刀直撲李如鬆,萬分危機之時,指揮李有升用身體為主帥擋了一刀,立刻墜馬被日軍砍成數段。眼看主帥有難,李如柏和李寧焦急萬分,從左右奮勇夾擊,較遠處的李如梅則很沉著,他彎弓搭箭,一箭射中金甲倭麵門,當場墜馬身亡。

李有升是鐵嶺人,勇力絕倫,擔任李如鬆身邊的親兵將領。金甲倭則是勇將小野成幸,他是立花宗茂家頭號家臣小野鎮幸的堂兄弟。

戰況越發緊張,李有升護主而死之後,李如鬆身邊的親兵勇士八十餘人也全部戰死,幸好副總兵楊元率一千騎兵及時趕到,殺透重圍前來增援,日軍不明情況開始混亂。李如鬆乘機且戰且退,撤回到下營地坡州。朝鮮人記載道:“天兵之精銳多死,人馬相踐,器甲槍戈,散布路上。”

碧蹄館一戰,盡管對於明軍來說,遭遇戰的成分大於決戰,但影響巨大。傷亡情況上,李如鬆對朝廷的戰報水分頗大:“當陣斬獲首級一百六十七顆,陣亡官兵二百六十四員名。”日方的戰報同樣誇張,稱此戰打敗了明軍兩萬主力,稱自己損失不過數百人,而明軍光被斬首就達六千。豐臣秀吉親自發來賀信,特別稱讚了立功最大、損失最大的立花宗茂為“天生的勇士”。

此戰對於李如鬆的心理打擊尤其大,因為陣亡的大多數是李如鬆的精銳親兵,李如鬆回大營後召見李有升的女婿,痛惜不已:“好男兒為我死矣。”在戰場上,失去左膀右臂一樣的親信將士,做將領的都非常難過。朝鮮人記載道,當夜,李如鬆失神落淚,帳中燈火長明到天亮。《日本外史》則用六個字,簡潔的道出了碧蹄館之戰的結果:“如鬆痛哭徹夜。”

第二天一早,李如鬆命全軍撤回開城。

明軍一路勢如破竹的刀鋒,終於砍到了堅硬的石頭上。李如鬆揮鞭南下的勁頭,化作了雲煙。

3. 老爺不智不信不仁,而可能用兵乎

打仗這個事,和過日子一樣。打勝仗時春風得意馬蹄疾,家和萬事興,一鼓作氣進攻,什麼困難都不在話下。一旦吃了敗仗,貧賤夫妻百事哀,所有潛在的矛盾都開始激化,不順的事接踵而至。

最大的矛盾來自朝鮮。李如鬆宣布停止進攻撤回開城時,朝鮮官員和將領都大為失望,將領李薲跪地苦勸,李如鬆大怒,一腳將他踢翻在地。李如鬆到了開城不久,又傳來加藤清正欲偷襲平壤的消息(此消息是謠傳,加藤清正此時已經放棄了鹹鏡道,正在趕往王京的路上,哪裏有功夫偷襲平壤?),李如鬆擔心失去根本之地,留下遊擊王必迪守開城,打算親率大軍返回平壤,待到開春再進軍。這一下,朝鮮人真急了。

柳成龍苦苦哀求說:“先王墳墓,都在王京,京畿以南遺民日望王師,我軍將士力弱,正欲倚仗天兵,突然撤退,豈不是前功盡棄?”朝遣左議政尹鬥壽則是跟在李如鬆身前身後,流淚苦勸,以致有“泣閣老”之稱。

但李如鬆一概沒有理會,全軍拔營開赴平壤。朝鮮人失望之餘,作詩暗諷李如鬆怯敵:“一自碧蹄衄,壯誌乃暗消。還將羈縻計,徒使奴勢驕。漢家十萬師,不如說舌饒。回首望神都,殺氣幹雲霄。”

站在朝鮮人的立場,當然希望天兵一鼓作氣光複王京,把日本人趕到海上。但李如鬆的不敢進軍,也有說不出的苦衷。

苦衷之一,是兵力不足。李如鬆的入朝大軍一共才四萬多,而日軍僅僅在王京就集結了五萬人馬,加上沿海的守軍一共十幾萬,以日軍的作戰能力,沒有數倍於日軍的兵力,根本無法取得戰場優勢。

苦衷之二,是軍糧不足。由於此時的戰線已經從平壤拉到了開城,糧草籌集和運輸的負擔一下加重,開城的糧草是從忠清道和全羅道的水路運來,隨到隨盡。碧蹄館戰後,李如鬆意識到戰爭絕不可能短時間結束,多次對負責籌糧的朝鮮官員大發雷霆,欲加以軍法,朝鮮官員隻有跪在帳下,流涕而已。

苦衷之三,是內部不和,南軍和北軍的矛盾。平壤之戰中,吳惟忠率薊鎮步兵首先攻克了牡丹峰,駱尚誌率浙江步兵首先破城,朝鮮的文獻上也認為南軍的“輕勇敢戰”,才是平壤大捷的關鍵。但是,李如鬆在給朝廷的戰報上,把破城的首功記在了自己的嫡係楊元、李如柏頭上,這當然招致了南軍將領的不滿。

對南軍北軍的不和,朝鮮史料上比比皆是。比如柳成龍在奏章中稱“提督(李如鬆)攻城取勝,全用南軍,及其論功,北軍居上,以此軍情似為乖張。”再有,《宣祖實錄》上記載了大臣李德馨的所見所聞:“提督至開城,諸將遊擊以下皆跪而聽令,王必迪獨立而言曰:老爺不智不信不仁如此,而可能用兵乎?提督怒曰:何謂也?必迪曰:平壤攻城之日不令而戰,故士兵不及炊食,為將者不念軍士之饑而遽使攻城,是謂不仁也。圍城之日,俺在軍後聞之,老爺馳馬城外督戰曰:先上城者與銀三百兩或授以都指揮僉使,今者先登者眾,而三百兩銀何在?指揮僉使又何在焉?是謂不信也。大軍不為前進,隻率先鋒往擊,一有蹉跌,大軍挫氣而退,以是言之,非不智為何?如此而可以攻城耶?提督聞其言,即出銀給南兵雲。”

一個小小的南軍遊擊,竟敢當眾質問大帥,可見李如鬆在軍中的威信已經降到最低點。李如鬆心知肚明:失去火器強大的南軍支持,僅憑北方騎兵是不可能戰勝日軍的。

驕悍的李如鬆,其實是被自己的“不智不信不仁”挫敗的。

不過,深陷重重矛盾中的李如鬆不知道,王京的日軍比自己更苦惱。前有明朝主力的緊逼,後有無處不在的朝鮮義軍、遊擊隊、僧兵的襲擊,日軍將士沒有睡過一個好覺。而到了2月份,兩個更大的打擊降臨了:

第一個打擊來自朝鮮將領權慄指揮的幸州保衛戰。幸州在王京西北十幾公裏處,是通往南北的戰略要地。為了拔除這個釘子,日軍在宇喜多秀家的率領下,幾乎傾巢出動攻打幸州。不料權慄勇敢有謀,組織數千守軍和日軍奮戰了一天,硬是守住了城池。

第二個打擊來自明軍,李如鬆派查大受出奇兵,把日軍囤積在龍山倉的數萬石糧秣,一把火燒為灰燼!

這一下,五萬日軍的幾個月糧草光了,別說打仗了,先解決生存問題吧。日軍開始四處瘋狂搶糧,不但把朝鮮農民藏在地窖的米穀一挖而空,連京畿道周圍的墳塚,都慘遭挖掘。但是,兵荒馬亂的朝鮮,哪裏有這麼多食物可供數萬大軍的需要?日軍軍中一片恐慌,那個喜歡寫日記的吉野甚五右衛門記載道:“自正月下旬起,現在已是三月,大家無不以為命在旦夕,兵糧且盡,使人恐慌。”

朝鮮1593年的春天,在兩軍誰都不敢進的僵持中,姍姍來遲。

日軍托前來探望王子的朝鮮使者,把願意和談的橄欖枝,率先拋向了明軍。李如鬆正需要這個台階,於是,冷場多時的沈惟敬再次亮相,3月中旬的一天,老爺子騎著一匹瘦馬,再度孤身進入日軍大營。

4. 一邊和談,一邊屠殺

再次見到老朋友,小西行長的心情大好。而沈惟敬還是一如既往的“大義凜然”:“天朝以爾等不於期限退軍,攻破平壤以示天威。爾等若遵前約,誠心歸順,天朝豈欲窮兵芟滅?今二讚畫統兵四十萬,一抵鳥嶺,截爾歸路。一拒漢江,阻爾糧道。經略提督親統三十萬眾,今將至矣。爾等還王子陪臣,斂兵南去,則封事可成,而兩國無戰爭之禍,豈不俱便。”

這次的和談,日軍主要將領全部參加,初步談成的約定如下:日軍全軍退往釜山,明軍全軍撤出朝鮮,中日兩國互派使者再進一步和談。

當然,同意和談並撤出王京得到了豐臣秀吉的認可,秀吉在打仗上麵不是死腦筋,他認為在後勤無法保障的僵局下,和談是很好的緩兵之計,到時候如不滿意,要和要戰還不是自己一句話?

4月19日,日軍退出王京。第二天,中朝軍隊開進王京,淪陷了將近一年的首都終於光複了。

退往釜山後,日軍可沒打算就勢撤回日本,而是開始了大張旗鼓的築城運動。十幾萬士兵一起出動,加上征集的朝鮮民夫,日本人在短短的時間裏,修築了以釜山為中心,綿延數十裏的大小二十幾座“倭城”,練兵屯田,過起日子來。日軍的如意算盤是,把朝鮮半島的東南一角,打造成日軍根據地,等待時機,再次進攻內陸。

明軍當然也不會撤離朝鮮,不但如此,5月,明廷還增調了副總兵劉綎率五千四川兵入朝。李如鬆將部隊全部屯紮在日軍的倭城外圍,形成一個大的包圍圈。

看上去,雙方達成停火,都在等待和談的最後結果。但日軍很快露出了凶殘的一麵,當年6月發生了一起壬辰戰爭中最慘烈的屠城事件。

晉州是全羅道的一座重要城市,位於釜山西邊60公裏,曾在戰爭初期頑強抵抗力保城池不失,送給日軍第一次攻城不克的恥辱。這一次,誌在複仇的日軍近十萬大軍在加藤清正的指揮下,再次圍攻晉州。朝鮮守將金千鎰、崔慶會非常英勇,率領數千士卒頑強抵抗了整整9天。日軍付出慘重代價後,用類似坦克的龜甲車進攻,終於攻陷城池,金千鎰、崔慶會等將領全部戰死,破城後日軍進行報複性屠殺,一共殺了六萬無辜百姓。朝鮮史載:“自倭變以來,陷城之慘,義烈之著,無如晉城者。”

朝鮮史料中載有一段晉州守將死守待援的情景,讀來令人心碎——

時天大雨,弓膠皆解,軍士宿食無暇,漸至困劣。

賊則萬眾迭進,生兵鼓勇,呼聲如雷。

投書城中曰:“大國之兵已投降,爾國敢拒乎?”

城中以書答之曰: “我國有死而已, 況天兵三十萬, 今方進擊, 爾等當殲盡矣。”

賊褰臀示之曰: “唐兵已退矣。”

千鎰每登高望之曰: “某方有兵氣, 天兵方來援矣。”

軍人大歡, 俄而寂然。

千鎰謂慶會等曰: “何時卻此賊,膾脯賀蘭進明耶?”

賀蘭進明的典故,出自唐朝張巡守睢陽的故事,睢陽被圍,賀蘭進明卻拒派援軍,從此成了見死不救的代名詞。從翹首期盼天朝援軍,到恨不能吃他們的肉,孤守城池的朝鮮守軍心情可以理解。事實上,晉州被圍時, 李如鬆曾傳令劉綎、吳惟忠、駱尚誌等將進兵援救,但諸將各自隻有數千人馬,畏懼日軍勢大(號稱三十萬,實則近十萬)都沒敢輕進。不但明軍沒有救援,近在咫尺的朝鮮將領權慄和李薲,義軍首領郭再祐也沒敢來援。

一次屠殺了六萬朝鮮人,使得劊子手加藤清正從此在朝鮮多了個陰森森的外號:鬼上官。朝鮮人對他又畏懼又仇恨,朝鮮古籍《東國僧尼傳》裏記錄過一段故事,說的是朝鮮的惟政和尚在和談期間進入日軍大營,和加藤清正有過一次會麵:“嚐入賊陣,見倭將清正,清正曰:‘爾國何寶最貴?’惟政曰:‘吾國無所寶,所寶惟將軍之首也。’”

一邊是你來我往的和談,一邊是肆無忌憚的屠城,日軍在晉州的暴行,是曠日持久的和談期間一個真實寫照。從1593年3月開始,到1596年9月和談失敗,這次和談居然談了三年之久!

春天來了又走了,金達萊謝了又開了,賴著不走的日軍和時刻監視的中朝聯軍,都很想知道:和談進展到哪一步啦?

六、誰敢橫刀立馬

1596年下半年,豐臣秀吉的心情惡劣到極點。先是在夏天,日本京都一帶突然發生大地震,秀吉的居城伏見城被震塌了,這可不是一個好的兆頭。接著在秋天,明朝使者居然帶來了一封“封爾為日本國王”的恥辱詔書,使得秀吉當場怒發衝冠,扯詔逐使,差點宰了欺騙自己的小西行長。

曆時三年的和談破碎,日本十四萬大軍再度侵朝!兵鋒將至,王京城裏的朝鮮君臣大急:是不是又要北逃?

1. 兩個聰明人和一群傻子

關於沈惟敬和小西行長主導的中日和談,中日史料上都有大量繁蕪叢雜、真假難辨的記載。兩人的膽量之大、手段之高、臉皮之厚,和談的跨度之長、頭緒之亂、結局之奇,都令人歎為觀止。總的來說,可以用“兩個聰明人和一群傻子的故事”來概括。

兩國對和談都是有原則、有底線的,且來看看雙方的條件——

萬曆皇帝朱翊鈞開出了三個條件:一、日軍全部撤離朝鮮;二、封秀吉為“日本國王”,但隻答應封王不答應朝貢;三、日本發誓再不侵犯朝鮮。

豐臣秀吉開出的條件則有七條:一、天皇迎娶明朝公主為後妃;二、恢複貿易;三、兩國大臣盟誓互不侵犯;四、將朝鮮一分為二,北部四道和國都王京歸朝鮮,其餘割給日本;五、朝鮮送王子和大臣到日本做人質;六、日軍歸還兩名俘虜的朝鮮王子;七、朝鮮君臣對日本進行和好盟誓。

一眼可見,雙方的條件其實是南轅北轍,朱翊鈞和秀吉都是以戰勝者的姿態在傲慢地提條件,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沈惟敬和小西行長騎虎難下,居然夥同起來瞞天過海,兩個膽大包天的家夥,仗著別人無法替代的語言能力和特殊身份,或欺瞞上級,或篡改文字,把朱翊鈞和豐臣秀吉哄得團團轉。

1593年7月,日軍首先釋放了被俘一年多的兩位朝鮮王子和陪臣,接著又撤走了五萬釜山日軍,而明軍也撤走了大部分軍隊,隻留下劉綎等少數兵馬駐守王京。

12月,李如鬆班師回國。臨行時,朝鮮國王李昖親自把酒送別,李昖親手書寫“再造藩邦”四字條幅相贈,朝鮮文人贈詩道:

“推轂端須蓋世雄,鯨鯢出海帝憂東。將軍黑槊天無敵,長子雕弓最有風。威起夏州遼自重,捷飛平壤漢仍空。輕裘緩帶翻閑暇,已入邦人繪素中。”

從1592年冬天入朝,到1593年冬天班師,李如鬆在朝鮮的一年征戰裏縱橫千裏,平壤大捷,收複四道,是無可爭議的最大功臣。盡管他驕橫自專,處事不公,軍紀不佳,但瑕不掩瑜,在那個時代,李如鬆稱得上是大明最出類拔萃的將領。朝鮮人對李如鬆敬仰無比,不止是載入圖畫青史,更在平壤為李如鬆立了生祠。明廷也對李如鬆寵信有加,論功加太子太保銜,增歲祿百石。

李如鬆的撤軍,標誌著和談到了實質性時刻。小西行長派心腹小西飛來到北京,向朱翊鈞獻上了一封《關白降表》,大意是日本關白平秀吉仰慕中華,隻求封貢,還煞有其事的列了一長串請封名單。朱翊鈞龍顏大悅,反正惠而不費,封他個大官又何妨?當即答應將派使團去日本冊封儀式,卻不知道這封降表根本是小西行長和沈惟敬合謀偽造的。

小西飛回國後,豐臣秀吉得到“和談成功”的消息也是大喜過望,下麵的事情,就是等著明使了。

1596年(萬曆二十四年)9月,明朝的兩位封貢使者——正使楊方亨、副使沈惟敬來到日本大阪城,謁見豐臣秀吉,他們帶來了萬曆皇帝冊封豐臣秀吉為日本國王的聖旨、金印和冕服。豐臣秀吉高高興興的穿戴起明朝的冕服,群臣也滿心歡喜夾道歡迎,隻有小西行長惴惴不安,他對宣讀冊書的京都僧人西笑承兌私下叮囑:“冊文裏,凡是會引起太閣反感的內容,你千萬不要讀。”不料,和尚更害怕秀吉,一五一十的全讀了出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聖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帝命。溥將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誕育多方。龜紐龍章,遠賜扶桑之域;貞瑉大篆,榮施鎮國之山。嗣以海波之揚,偶致風占之隔。當茲盛際,宜讚彝章。谘爾豐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國。西馳一介之使,欣慕來同。北叩萬裏之關,肯求內附。情既堅於恭順,恩可靳於柔懷。茲特封爾為日本國王,賜之誥命。於戲!龍賁芝函,襲冠裳於海表,風行卉服,固藩衛於天朝,爾其念臣職之當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無替款誠。祗服綸言,永尊聲教。欽哉!(此聖旨原件現存日本大阪市博物館)

這封聖旨居高臨下,一副皇恩浩蕩普及小邦的口氣,和玉皇大帝屈尊封孫猴子為齊天大聖的感覺差不多:好了,封你為日本國王,官夠大了,以後不要鬧事了!

豐臣秀吉一心以為明朝答應了七個條件,使者是來宣讀這個美好消息的,卻隻得到一個空洞的“日本國王”封號,其他隻字未提。受家臣之欺,受鄰國之辱,秀吉這一氣,端的是氣衝鬥牛,怒發衝冠。《日本外史》描寫道:“秀吉戴冕被緋衣,使德川公以下丁七人各被其章服……讀冊於秀吉之傍,至曰:封爾為日本國王。秀吉變色。立脫冕服拋之地,取冊書撕裂之。罵曰:吾掌握日本欲王則王,何待髯虜之封哉!且吾而為王,何以對天皇!”

豐臣秀吉扯詔大罵的當口,估計小西行長的心膽也一起被扯碎了。秀吉轉過頭對行長破口大罵:“你竟敢欺騙我,讓我遭受外邦之辱,馬上就把你和明朝使者一並誅殺!”《日本外史》稱行長“股栗”不止,幸好股栗之餘還算腦筋靈活,推諉責任到石田三成等三奉行身上,加上承兌和尚的相勸,秀吉總算沒有當場殺人。不過,當天他就派加藤清正驅逐走明朝使團,並丟下一句狠話:“告訴你們皇帝,我將再遣兵屠殺你們國家!”

至此,兩個聰明人、一對蹩腳外交家導演的和談鬧劇,落幕了。小西行長被秀吉饒了一命,沈惟敬則誤了卿卿性命。回國後,得知詳情的朱翊鈞怒火萬丈,把沈惟敬和兵部尚書石星一並砍了腦袋。

而在日本,怒火未消的豐臣秀吉立刻下令出兵,再征朝鮮。

2. 王京告急!

公元1597年(萬曆二十五年,日本慶長二年)2月,十四萬日軍再次把戰火燒到朝鮮境內,日本史稱“慶長之役”,朝鮮則稱“丁酉再亂”。這一次的“總大將”是小早川隆景的養子小早川秀秋,一個15歲的少年。

文祿之役,豐臣秀吉任命的總指揮是20歲的養子宇喜多秀家,這次是年僅15歲的小早川秀秋——秀吉的用人怎麼越來越年輕啦?

不是用人唯輕,而是用人唯親。小早川秀秋的父親是秀吉正妻北政所(寧寧)的哥哥,所以他是秀吉的內侄,秀吉遲遲沒有子嗣,所以他一度被秀吉認為養子。不過,隨著秀賴的出生,秀秋被送往小早川家,成為小早川隆景的養子。

小早川秀秋雖然年輕,但性格聰明伶俐,作戰也勇敢,很有秀吉當年的影子,所以深得秀吉喜愛,任命他為十四萬大軍的總指揮,也是希望為豐臣家培養一個日後的頂梁柱。不過,事實證明秀吉看錯了人。秀吉死後,在決定日本天下歸屬的關原大戰中,正是小早川秀秋的臨陣倒戈,使得德川家康的東軍戰勝了西軍,從這個角度看,秀吉培養的,其實是一個豐臣家的掘墓人。

除了更換總指揮,日軍陣中的主要將領還是“文祿之役”那撥人。加藤清正、小西行長兩個最熟悉朝鮮戰場的人仍然被派作先鋒。

第二次侵朝,日軍吸取了“文祿之役”的教訓,首先把進攻矛頭對準了朝鮮的水軍,因為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李舜臣入獄了。

朝鮮不愧是小中華,內鬥水平一點不次於宗主國明朝。休戰和談期間,西人黨開始對領議政柳成龍為首的東人黨進行打擊了,而李舜臣作為柳成龍的親信成了最好的靶子。西人黨首領左議政金應南率先發難,上疏國王李昖稱李舜臣謊報軍情、老邁遲鈍,應該啟用元均指揮朝鮮水軍。

朝鮮人內訌,日本人也沒閑著,設了一條巧妙的反間計:由小西行長派出一個名叫要時羅的間諜,向朝鮮將領透露,加藤清正要路過李舜臣眼皮底下的島嶼,希望你們水軍前往擒殺。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不和,在朝鮮已經不是秘密,所以朝鮮君臣如獲至寶,命令李舜臣水軍出動。李舜臣卻頭腦冷靜,拒絕出兵,他對前來傳令的大臣分析道:“海道艱險,敵人必多設伏兵。船去多了敵人必定知道,去小船則徒勞無功。”

自古功高震主,手握重兵的李舜臣“縱敵逃跑”事小,不聽指揮事大,犯了君王的忌諱,被一紙詔書押赴王京,入獄論罪。好在李昖覺得李舜臣能打仗,殺了可惜,判決李舜臣白衣從軍,戴罪立功。

擎天柱李舜臣成了一個小卒,當年自沉戰船的窩囊廢元均卻接替了三道水軍使之職。

朝鮮自毀長城,日軍無比快意,7月份,日軍集合水軍全部力量,在巨濟島北麵的漆川梁海峽和朝軍打了一仗。在李舜臣手下令日本人望風而逃的朝鮮水軍,居然幾乎全軍覆沒,元均死在亂軍之中。

令人苦笑的是,這次慘敗對李舜臣反而是好事情:消息傳到王京後,朝鮮君臣如夢初醒,馬上讓李舜臣複職。可是,這時,朝鮮的水軍隻剩下區區12艘戰船了。

暫且不說李舜臣看到原先200艘戰船變成12艘的心痛,來看日軍。解除了水路的威脅,日軍大大鬆了口氣,全軍安全登陸後,開始向內陸進攻。

日軍第二次的進軍非常謹慎,沒有第一次那樣狂飆突進,直撲王京,而是兵分兩路穩紮穩打。左路軍以小西行長為先鋒,宇喜多秀家為主將,兵力近五萬,殺向全羅道重鎮南原;右路軍以加藤清正為先鋒,毛利秀元為主將,兵力六萬五千人,直撲全羅道首府全州。

全羅道在朝鮮半島的西南部,擁有全國最大的平原,盛產稻米,有全國“糧庫”之稱。日軍的戰略目的很明顯,以釜山為軸心,占據富庶的全羅道,然後步步為營,侵吞朝鮮。

8月中旬,南原守衛戰首先打響。守將是李如鬆的老部下遼東副總兵楊元,城內共有明軍三千人和朝鮮軍三千人。

楊元的三千人馬是第二次援朝的明軍先鋒。日軍再次出兵,朝鮮君臣立刻再次向明朝求援。朱翊鈞毫不猶豫,再度派出援軍,任命兵部侍郎邢玠為總督,遼東布政司楊鎬為經略,大同總兵麻貴為提督,楊元、劉綎、董一元等為副將,總兵力五萬四千人,第二次跨過鴨綠江入朝。不過,從全國調兵是件麻煩事,到了8月,先行入朝的部隊隻有一萬人出頭。

楊元在南原構築了堅固的防禦工事,但兵力過少,在日軍數萬大軍的進攻下,堅守了數日後城池失陷,楊元僅率幾個殘兵逃回王京。

南原失守後,駐守全州的明軍遊擊陳愚衷“聞南原已破,亦棄城北遁”,8月18日,加藤清正的右路軍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全州。之後兩路日軍在全州會師,左路軍停住腳步,在全羅道守備,右路軍則由毛利秀元率五萬大軍,繼續北上,先後攻陷黃石山、金州、公州等地,王京的屏障盡失。

短短一個月,日軍已經占據了慶尚、全羅兩道,“南原既陷、全州以北,因而瓦解,京畿大震。”眼看日軍的先鋒已經離王京隻有數日的路程,王京城裏,朝鮮君臣一片驚恐:“天兵寡弱,我軍潰散,今日之事誠可痛哭!”

3. 稷山,勇將的戰場

提督麻貴也慌了,這時的王京城裏隻有八千不到的明軍,哪裏能擋住日軍?他緊急向總督邢玠和經略楊鎬建議:放棄王京,全軍撤退到鴨綠江北岸,隔江駐防。

這是一個單純從軍事上考慮的建議,不但放棄王京,而且放棄了整個朝鮮,軍人麻貴的頭腦何其簡單!

麻貴,回族,山西大同人,果勇驍捷,善於用兵。他和前任提督李如鬆一樣,出身於武將世家,他的父親麻祿、兄長麻錦、侄子麻承勳,都是一時良將。時人把大同麻家與遼東李家並稱為“東李西麻”。麻貴儀表堂堂,朝鮮人形容他:“容貌雄偉,鐵麵華發,顧眄有威。望之知其為大將也。”

此時,總督邢玠尚未出國,鎮守平壤的經略楊鎬是援朝軍的最高指揮。文官楊鎬的政治頭腦就強多了,他接到麻貴的撤兵建議後,立刻快馬加鞭趕到王京,“招提督,責不戰之狀”,明確表示不能撤兵,要捍衛王京。為表示死戰的決心,楊鎬上奏朝廷,請出尚方寶劍,將兩員逃將楊元、陳愚衷就地問斬。

看到兩員大將的首級懸掛在旗杆上,三軍凜然。

楊鎬和麻貴率領明軍主力,到王京南麵的水原下寨,另“密選騎士之精勇者”兩千人作為先鋒,由副總兵解生、參將楊登山、遊擊牛伯英、頗貴四將率領,向水原以南進發。

這是四個中國人比較陌生的名字,作為攻城拔寨的一線將領,他們的官職和名氣不足以在《明史》單獨列傳,不過,朝鮮人並沒有忘記他們,他們留下了四將的記載:“解生字文英,號順泉,宣府前衛人。驍勇善戰,臨陣必先登,鈐束甚嚴,性又恭謹;楊登山字愷明,宣府懷安衛人。勇敢善戰,亦嚐先登;勇將牛伯英號少川,保安衛人,勇冠三軍;頗貴字世傑,號晉川,宣府右衛人,勇力絕倫。”

麻貴帳下,解生、楊登山、頗貴和另一個遊擊擺賽齊名,是“宣大精騎”中四員勇將。麻貴派出的先鋒中,四大勇將占了三員,再加上“勇冠三軍”的牛伯英,他們統率的兩千騎兵,是明軍最精銳的部隊。

9月7日清晨,四將率領的明軍先鋒和日軍先鋒黑田長政,在稷山城前的一處叫素沙坪的平原上,猝然相逢。

黑田軍的先頭部隊隻有幾百人,但仗著鐵炮厲害,殊死不退,戰況很激烈。不過,平原是騎兵的天下,兩千鐵騎從左右兩路出擊,日軍擋不住了。《亂中雜錄》記載:“連放大炮,萬旗齊顫,鐵馬雲騰,槍劍分飛,弛突亂砍,賊屍遍野,一日六合,賊勢披靡。”明軍當陣斬首三十一級,頗貴手斬三級,解生楊登山各斬二級。

聽到前方槍炮大作,黑田長政趕緊率五千主力趕來救援。此時已近黃昏,解生見日軍援兵到來,下令收兵。而黑田長政看到明軍旌旗營帳,認為“敵軍之數不知有幾萬騎”,所以沒敢反擊。

第二天拂曉,黑田軍排出了鶴翼陣,開始進攻。此時的明軍陣中,麻貴也派來了援軍——遊擊擺賽率領的兩千五百名騎兵。四大勇將齊聚,明軍氣勢更甚,“合戰未已,賊兵敗遁。”黑田長政雖然親自督戰,但阻止不了敗兵,隻好退兵。

此戰,日軍戰死500餘人,明軍戰死200餘人。

稷山之戰是繼碧蹄館之後中日的又一場野戰,事實證明,在地形開闊的平原上,隻要人數基本相當,明軍的精銳騎兵還是能戰勝日軍訓練有素的鐵炮步兵。稷山之戰後,朝鮮國王李昖曾問遊擊頗貴:“大人與倭相較,形勢難易如何?”頗貴回答:“倭性甚獰,雖前鋒殺死而後不退。俺時年五十五,身經幾百戰矣。各種諸夷無不試者,而無如倭奴之獰狠也。然以鐵騎馳突蹂躪,則不能自勇矣。”

不過,雖然打敗了日軍先鋒,但毛利秀元的三萬日軍主力在後,麻貴決定北撤。

空無一人的稷山城被日軍占領了,但日軍還是被明軍強大的戰鬥力震住了。最關鍵的是,因為吃了敗仗的黑田長政報告說自己以寡敵眾,日軍搞不清明軍的兵力,沒敢繼續北上進攻王京,沒過多久,日軍全線南撤。

稷山之戰,是一場被很多人忽視的有戰略意義的阻擊戰,打亂了日軍的北進步伐,保住了王京,也第一次讓我們見識到明軍鐵騎的威力。

4. 微臣不死,則不敢侮我矣

稷山大打出手的同時,李舜臣也開始反擊了。

在反擊日軍之前,首先要反擊朝鮮國王李昖。

李昖是個不稱職的君主,更是個軍事上的門外漢。他在李舜臣複職後,突然下達命令,打算撤掉隻剩12艘戰船的水軍,讓李舜臣率部登陸作戰。李舜臣當然上疏力爭:“自壬辰至今五六年間,賊不敢直突於兩湖者,以舟師桅其路也。今臣尚有戰船十二,出死力拒戰,則猶可為也。今若全廢舟師,是賊之所以為幸,而由湖右達於漢水,此臣之所恐也。戰船雖寡,微臣不死,則不敢侮我矣。”

既要耐心分析形勢,強調水軍的戰略意義,還要為國王鼓勁,在李舜臣的力爭下,李昖收回了“水軍轉業陸軍”的荒唐決策。

9月,李舜臣指揮他的小小海軍,打了一場放之世界戰爭史上也堪稱奇跡的海戰,兌現了“戰船雖寡,微臣不死,則不敢侮我矣”的豪言。

海戰是按照李舜臣的計劃進行的。李舜臣先是在8月底,在蘭浦海麵擊退了來犯的8艘日艦,故意放他們逃走報信。接著主動撤到地勢險要的珍島一帶。珍島是朝鮮半島最南部的一個小島,距離陸地很近,這裏水情複雜,地形隱蔽,最妙的是這個海域有一條狹窄的鳴梁海峽,隻要占據港口的險要處,縱使敵艦千萬,也無法一擁而上。為了更好的甕中捉鱉,李舜臣還在鳴梁海峽東西兩個出口處,暗設大量鐵索和木樁,讓敵艦漲潮時進的來,退潮時出不去。

9月16日,驕橫的日軍水師果然中了李舜臣的誘敵之計,在主將藤堂高虎的率領下,以330艘戰船載滿兩萬多人,氣勢洶洶的開往珍島,要一舉殲滅“殘餘敵艦”。李舜臣身先士卒,親自用旗艦出海誘敵,將大批敵艦引入鳴梁海峽。由於海峽狹窄,日艦隻能魚貫而入,於是全部成了以逸待勞的朝鮮水師活靶子。不久潮水退落,日艦被暗設的鐵索和木樁所阻,更加混亂。

激戰中,日軍將領來島通總中流矢戰死,來島通總原名村上通總,是日本瀨戶內海著名的“村上水軍”領袖,他的死也創造了一個曆史:七年戰爭中唯一戰死的日本大名級人物。

在李舜臣的13艘戰船(原本12艘,後又增加一艘)炮火打擊下,日艦紛紛著火沉沒,不得不退出戰場逃走。此戰,就是朝鮮曆史上著名的“鳴梁大捷”,據李舜臣日記記載,朝軍共擊沉日艦36艘,而朝軍13艘戰艦無一損失。

13 ∶ 36,居然取得勝利!後人對這個輝煌到不可思議的戰績,大多瞠目結舌。而在當時,吃到敗仗的日軍更是氣餒:直到日軍撤退回國時發生的露梁海戰前,日本水軍對打敗這個海上怪物已經不存指望,從此不敢主動向朝鮮水軍開過一槍一炮。

鳴梁海戰除了沉重打擊日本水軍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戰略意義,就是保住了黃海的製海權。否則,日軍完全可能如李舜臣所擔心的“由湖右達於漢水”——像後世麥克阿瑟那樣,在朝鮮半島西海岸的仁川登陸,直搗王京。

陸上的稷山之戰,海上的鳴梁之戰,兩場具有轉折意義的戰役過後,日軍的好日子到頭,中朝聯軍要戰略反攻了。

七、血色圍城

今天的韓國全南順天市郊,鬱鬱蒼蒼的鬆樹林間,有一座殘破的石頭城堡遺址,經曆了數百年風雨仍然堅固不倒,它就是萬曆朝鮮戰爭中小西行長駐守的順天倭城。順天、島山、泗川,這三座巨石壘成的沿海倭城就是戰爭末期的主角,中朝聯軍在戰略大反攻中,數萬大軍水陸齊發圍攻倭城,而龜縮在城中的日軍殊死防守,像頑固的礁石一般,一次次抵擋著浪潮的洶湧拍打。

加藤清正在島山被水泄不通圍了十天後,饑寒交迫,隻剩下一千殘兵,眼看著一出“餓殺島山”的好戲即將閉幕……

1. 為了鼻子而戰

朝鮮的秋天到了,氣候漸寒,侵朝日軍開始全麵南退。退兵過程中,日軍沿途燒殺搶掠,加藤清正、黑田長政、吉川廣家所部都對朝鮮平民展開了殘酷的屠殺,“屍如山積,片瓦不存。”日本隨軍僧人慶念在《朝鮮日記》中,稱全羅道成了“赤國”——血流成河的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