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千裏江山的死鬥
——萬曆朝鮮戰爭篇
萬曆皇帝朱翊鈞是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他的一生,幹過許多無能無恥無聊無厘頭的事,但萬曆二十年至萬曆二十七年(公元1592年至1598年)的那場援朝戰爭,實在是他48年皇帝生涯中的壯舉。
萬曆朝鮮戰爭,明朝稱之為“朝鮮之役”,朝鮮稱之為“壬辰衛國戰爭”或“壬辰倭亂?丁酉再亂”,日本稱之為“文祿?慶長之役”。
平壤之戰英勇輝煌,碧蹄館之戰折戟沉沙,島山之圍功虧一簣,露梁之戰氣壯山河——這場長達七年之久的三國大戰,規模之大、戰況之烈、戰後對東亞格局的影響之大,在中國古代史上堪稱罕見。而在中國史書上著墨之少、涉及之淺,同樣堪稱罕見。
終結了日本戰國的一代梟雄豐臣秀吉,悍然發動一場目標直指中國的侵略戰爭,十餘萬日本百戰之兵,摧枯拉朽一樣隻用了兩個月時間就幾乎滅亡了朝鮮李朝,在屬國生死存亡的時刻,明朝毅然決定出兵援朝,前後十餘萬精銳大軍渡過鴨綠江,在三千裏江山和日軍打了一場盤腸大戰。
戰爭以日軍的單方麵撤離朝鮮而告終,看上去,中朝獲得了最後勝利,但有勝局無勝果。《明史?朝鮮傳》的總結是:“自倭亂朝鮮七載,喪師數十萬,糜餉數百萬,中朝與屬國迄無勝算。”
戰火燃燒的朝鮮在戰爭中人口死亡近兩百萬,耕地損失大半,戰後舉國幾乎在廢墟中重建。除去日軍造成的直接損失外,作為一個經濟落後的農業小國,既要組織兵力、建造戰船抵抗侵略者,又要籌備明朝大軍的糧餉,幾乎耗盡了殘存的國力。
不過,對於舉傾國之力救援的明朝,朝鮮感激不已。滿清崛起後,李朝上下皆視之為胡虜夷狄,仍然對有“再造之恩”的明朝忠心耿耿,“奉明正朔”。一直到明朝滅亡後,李朝還是在內部文書上堅持用崇禎年號。
明朝則是打了一場榮耀與血淚同在的戰爭。明朝的出兵絕不僅僅是宗主國對藩屬國的援助,而是關乎國運存亡的生死之戰,萬曆皇帝毅然出兵,大明將士血灑三千裏江山,拯救了朝鮮,也讓日本人的侵略鐵蹄踐踏中華整整推遲了三百年。《明史》稱為“東洋之捷,萬世大功”毫不為過。
但是,七年大戰耗師糜餉,精兵強將損失大半,更吃光了張居正積攢起來的財政老底子,當此後滿清崛起和陝甘農民起義接踵而至時,明王朝捉襟見肘,終於丟了天下。萬曆一朝是大明國運浮沉的分水嶺,這一點清代史學家趙翼看的很明白:“明亡不亡於崇禎,而亡於萬曆。”
日本則是興無名之師,傾舉國之力,打了無用之戰。無數日本將士暴骨海外,一寸土地也沒有到手,隻擄掠來數萬朝鮮工匠和十萬多隻鼻子。
豐臣秀吉“超越山海,直入於明,使其四百州盡化我俗”的雄心壯誌成了露水泡影,“天皇移駕北京”的夢想成了千古笑柄,本人更是第一個受到報應:七年朝鮮戰爭中豐臣嫡係損失巨大,同時激化了諸多矛盾,終於導致豐臣家內部分崩瓦解,最後被保存實力的德川家康取而代之,最後,豐臣秀吉的子孫也被殺得精光。
這場大戰更深遠的影響在於,東亞一衣帶水的這三個國家,從此留下了痛徹心扉的戰爭創傷。特別是中國和朝鮮,對惡鄰日本的仇視情緒一直延續到今天,乃至未來。
一、史上最大倭寇豐臣秀吉
戚繼光去世一年後,1588年,日本頒布了“海賊禁製令”——所有膽敢違抗命令,繼續做海盜、出海貿易的人統統砍頭!這是倭寇侵擾大陸的數百年來,第一次來自日本官方的嚴令。下達命令的人,是中國人最熟悉和仇視的日本古代人物——豐臣秀吉。
豐臣秀吉,一個性格“無賴”的戰國風雲兒,憑借武力和過人的把握機會能力統一了亂世。但大海剛剛平靜,豐臣秀吉卻悍然發動入侵朝鮮的戰爭,一舉成為史上最大的倭寇。
1. 吾欲假道貴國,直入於明
公元1590年(明萬曆十八年,日本天正18年)的初冬,一隊朝鮮使團從日本乘船返回首都王京(今首爾),他們攜帶了一封給朝鮮國王的國書:
“日本豐臣秀吉,謹答朝鮮國王足下:吾邦諸道,久處分離,廢亂綱紀,格阻帝命。秀吉為之憤激,披堅執銳,西討東伐,以數年之間,而定六十餘國。秀吉鄙人也,然當其在胎,母夢日入懷,占者曰:‘日光所臨,莫不透徹,壯歲必耀武八表。’是故戰必勝,攻必取。今海內既治,民富財足,帝京之盛,前古無比。夫人之居世,自古不滿百歲,安能鬱鬱久居此乎?吾欲假道貴國,超越山海,直入於明,使其四百州盡化我俗,以施王政於億萬斯年,是秀吉宿誌也。凡海外諸藩,役至者皆在所不釋。貴國先修使幣,帝甚嘉之。秀吉入明之日,其率士卒,會軍營,以為我前導。”
這封豪情萬丈的國書出自日本關白豐臣秀吉的手筆,書中先吹噓了一番自己統一日本的豐功偉績,接著赤裸裸的提出要求:借朝鮮的道進攻明朝,甚至連朝鮮國王的任務都安排好了:“等我入明那一天,你集合本國部隊軍前效力,做我的向導吧。”
但是,豐臣秀吉太不了解朝鮮了:讓朝鮮幫忙進攻明朝,好比讓兒子幫忙殺其父母。
有明一代,朝鮮是明朝最忠心的屬國,君主不敢稱“帝”隻稱“大王”,每年四時來朝,進貢方物,模仿中國政治製度、經濟結構和文化習俗,用明朝年號,甚至連國號“朝鮮”都是明太祖朱元璋圈定的。朝鮮自稱“小中華”,對自己身為大明頭號藩屬充滿自豪,始終恭恭敬敬稱明朝為“天朝父母之邦”。
接到書信的朝鮮國王是李朝第14代國王——宣祖李昖,他在給日本的回書中不勝憤怒:“辭旨張皇,欲超入上國,而望吾國為之黨,不知此言悉為而至哉!”意思是:你們昏頭啦,這都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久居深宮的李昖對近鄰日本的國情大變動糊裏糊塗,不過,碰到這樣明目張膽的威脅還是多少有點擔心,於是他開始詢問使者的所見所聞,詢問的結果卻讓他更加糊塗。
朝鮮當時和明朝宗主國一樣,政治上鬧黨爭。李昖派往日本參見秀吉的使團中,正副大使分屬兩黨:主使黃允吉是“西人黨”,副使金誠一是“東人黨”。李昖問:日本是否真的要入侵?黃允吉稱“必有兵禍”,而金誠一則反駁黃允吉“張皇論奏,搖動人心。”李昖又問:豐臣秀吉是什麼樣人?黃允吉說:“其目光爍爍,似是膽智人也。”而金誠一則說:“其目如鼠,不足畏也。”
兩個使者這樣故意抬杠,真的是國家安危事小,黨派競爭事大。
李昖不得要領,隻好派了幾個官員去沿海前線象征性地視察了一番,隨後就不了了之。
那麼,這個自稱“日光所臨,莫不透徹”的豐臣秀吉,到底是“膽智人”還是“不足畏”呢?
現在的日本男人下了班到居酒屋裏喝酒神聊,如果聊到豐臣秀吉,一定會舔舔嘴唇:“太閣大人啊,那個幸運的無賴!”不要誤會,說秀吉“無賴”不是鄙視他,事實上,豐臣秀吉在日本的人緣好得出奇。著名的日本曆史小說家司馬遼太郎說過:“如果你對日本人說,你像德川家康,兩人一定吵起架來。要是說,你像豐臣秀吉,那他就難掩喜悅之情。”
出身貧賤,白手起家,積攢實力,奪取天下,豐臣秀吉的故事就是一部經典的草根奮鬥史,他完成了無數日本人心中最隱秘的夢想。秀吉盡管惡名在外,但在日本人心目中,他是個善於把握機會的了不起的人物。
2. 出身微賤的天下人
未發跡的窮小子時代,他叫木下藤吉郎;
在織田信長手下做大將時代,他改名叫羽柴秀吉;
統一日本,當上“關白”後,天皇親自賜姓“豐臣”,從此有了我們熟悉的那個名字:豐臣秀吉。
對了,他還有個出名的外號:猴子。
秀吉出生於日本尾張國愛知郡中村(今日本愛知縣名古屋市),他的父親和無數日本農民一樣,平時插秧種地,戰時充當“足輕”跟隨領主出征。足輕是日本古代軍隊中最底層的士兵,足輕足輕,顧名思義是沒有馬騎,靠“足”走的,身披簡陋胸甲,手執竹製長矛,衝鋒在前封賞在後,官稱足輕,俗稱炮灰。
根據日本的史料記載,秀吉的模樣很醜陋,長得像個猴子,他的主公織田信長就直呼他為“猿”。秀吉幼時曆盡磨難,他八歲喪父,隨母改嫁給一個茶藝師,日子過得很貧苦。他做過小和尚,做過走街串巷的行商。十七歲那年,不甘平庸一生的秀吉投奔到尾張國大名織田信長帳下,充當一名雜役。
織田信長是日本戰國史上的一代霸主,以統一天下為生平所願,他的部下將星雲集,但秀吉實在有過人之能,從雜役到足輕隊長到大將再到家老,躥升的速度猶如火箭。
在苦難歲月裏磨練出來的機智和圓滑,讓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夥子顯得與眾不同。別人不屑幹的事他能幹:為討主公歡心,他把草鞋放在懷裏捂熱了給信長穿;別人幹不了的事他也能幹:信長要修築一座前沿城堡,兩位重臣都失敗了,秀吉卻在一夜築成。性格暴躁卻又很珍惜人才的信長,對秀吉的才智大加賞識。秀吉很快在信長家的地位越來越高,後來,信長做主,把重臣淺野長勝的養女寧寧嫁給了秀吉,秀吉就此擺脫了微賤的農民身份,正式踏入了士族的行列。
在跟隨信長的二十多年間,秀吉足智多謀,作戰勇敢,到了信長“上洛”——進軍京都前,秀吉已經成為信長最心腹的大將之一。信長是個對部下異常嚴厲的主公,但是說來投緣,他對這個容貌醜陋的“猿”,始終言聽計從,寵信有加,而秀吉也用屢立戰功來回報。
織田信長進京後,掌控了以京都為中心的近畿地方,不但把日本最富庶的地方控製在手,還利用大將軍之名“挾天子以令諸侯”,威名達到了戰國時期的頂峰。當時,日本全境六十六國已有一半歸順,織田氏統一天下隻是時間問題了。但恰在此時,曆史給信長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本能寺事變!信長被家臣明智光秀所弑。
1582年6月2日,信長的得力大將明智光秀突然發動兵變,夜襲投宿在京都本能寺的織田信長,在少數護衛全部戰死後,信長被逼自焚身亡,嫡子信忠同時切腹自殺。這就是日本曆史上著名的“本能寺之變”。
明智光秀為何發起兵變,是日本戰國史上一個最大的謎團,大部分的日本學者都傾向認為,是信長對他的肆意侮辱導致背叛。我們確切知道的是,在那個血腥的黎明之前,奉命西征的明智光秀卻命令士卒“調轉方向,點燃火繩,銃炮上扳機”,然後鞭指京都,喊出了日本戰國史上最著名的一句話:“敵在本能寺!”
主公被弑的驚天事變被當時正在征伐毛利氏的秀吉得知後,秀吉迅速談和撤圍,在五日內強行軍200公裏趕回京都平叛,一戰告捷殺死了明智光秀。
秀吉的高明之處是他先於信長諸將,第一個高舉信長旗幟討伐叛將,成功殺死明智光秀後,秀吉儼然成為信長繼承人。此後,秀吉擊敗、殺死了反抗自己的信長諸子和重臣,1586年受天皇賜姓“豐臣”並就任關白,關白是文官之首,相當於攝政宰相。次年,秀吉以不可抵擋之勢統一了日本,成為了“天下人”(日本指天下霸主的意思)。
3. 大丈夫當用武海外
秀吉征服中國的“野望”是怎樣萌生的?
秀吉一生好色,凡是看上的美女,無不想方設法搞到手。但報應的是,盡管女人無數,卻始終光開花不結果,占卜者說是因為他命硬,命中無子。沒料到,在秀吉五十八歲那年,側室澱姬居然為他生了個兒子,令早已放棄希望的秀吉欣喜若狂。
因為擔心難養活,秀吉故意給兒子起了個賤名“棄丸”,後來覺得不吉利,又改名“鶴鬆”,盼望兒子鬆鶴延年,但不論名字低賤還是富貴,這個孩子還是在兩歲時夭折了。空有天下在手,卻無子嗣繼承,秀吉的苦惱可知。
江戶末年的學者賴山陽在《日本外史》裏,用頗具英雄色彩的筆法描述道:“秀吉喪子,悶甚。一日,登清水寺閣,浩然歎曰:“大丈夫當用武海外,何抑鬱為?”
秀吉出兵海外的行動,可能是“喪子”之痛觸發的。不過,他對中國的野心卻絕非突如其來。
早在秀吉還在信長帳下聽命時,一次奉命率軍征西,臨行前信長用封賞土地來鼓勵他說:“勝利後,將山陽、山陰十幾郡國的區域都給你。”秀吉卻上表答道:“君欲賞臣功,願以朝鮮為請,臣乃用朝鮮之兵,以入於明,庶幾倚君威靈,席卷明國之兵,合三國為一,是臣之宿誌。”
如果說這次的狂言,還有在主君麵前表誌向的成分,到了秀吉取代信長成為天下人後,他的自信真的膨脹到極點:我能從農民之子打拚成日本第一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不能做到?秀吉在坐定了江山後,不止一次對妻妾、下屬甚至外國傳教士說過:“在我生存之年,誓將唐(明)之領土納入我之版圖。”
出兵海外“合三國為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土地和財富的誘惑。
1591年(日本天正十九年)夏,秀吉大會諸將,赤裸裸的作了戰爭動員:“諸醜夷有阻王化者,吾甚羞之。吾將入朝鮮,以其兵為先鋒,以入於明。彼拒我命,則擊滅之,遂自遼東直襲北京。奄有其國,多割土壤以予諸君,使諸功臣皆厭其望,不亦快乎?”
入朝鮮—占遼東—襲北京,這是路線;擊滅反抗者—占有其國—分割土地,這是目的。
從古到今,國與國之間有個永恒的規律:誰力量壯大了,就趁機撈一票,為子孫後代謀福。日本攤上了戰國亂世,鍛煉出一支強有力的軍隊,現在,該輪到用日本刀為日本鋤頭取得土地了。除此之外,日本國小地少,秀吉也為無法封賞那麼多如狼似虎的手下而苦惱。
千萬不要以為出兵海外隻是秀吉一個人的高閣狂想,事實上,秀吉的出兵得到了絕大多數大名的熱烈響應,特別是西路大名,如九州的加藤清正、小西行長、黑田長政、立花宗茂、島津義弘、鍋島直茂更是躍躍欲試,他們都想在戰爭中獲得土地和財富。反過來,東路大名如德川家康、伊達政宗卻興趣不大,蒲生氏鄉甚至罵秀吉無事找事。
從橫行明朝東南沿海的倭寇嘴裏,秀吉自以為了解明朝的家底:“明主朱翊鈞失政,武備不足。”王直的餘黨這樣對秀吉誇口:“我等曾以三百餘人,自南京地劫掠橫行,下福建迢一年,全甲而還。唐畏日本如虎,滅大唐如反掌也。”
區區海盜都能橫行“大唐”,何況我堂堂百戰雄兵?雖然“假道朝鮮入明”的國書被朝鮮斷然拒絕,但豐臣秀吉決心已定,烈火戰車啟動了。
秀吉在1591年把關白一職讓給養子豐臣秀次,自稱“太閣”(隱居的關白),坐鎮九州鬆浦郡名護屋,開始了日本有史以來最大的戰爭準備。
秀吉發布的全國征兵令中,命令全國各藩以每萬石出兵若幹的比率擴軍,共征得三十三萬士兵和大批軍糧,大致來說,西路大名如九州和四國所出士兵最多,東路大名則出糧最多。此外,數千艘大小戰船、向導、朝鮮語譯員、朝鮮地圖等全部安排妥當。
1592年4月初,秀吉一身戎裝,親自到海邊為侵朝大軍送行。他愉快的看到,平戶海上戰船密密麻麻,旌旗遮天蔽日,戰士殺氣騰騰。
出發!隨著史上最大倭寇豐臣秀吉的一揮手,這個從三百年戰亂中喘息未定的島國,又悍然投向了一場看不清結局的海外戰爭。
二、朝鮮兩月亡國
十五萬戰國強兵猝然殺向毫無防備的朝鮮,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兩個勢同水火的先鋒,把軍備孱弱的朝鮮三千裏江山當成了爭功的舞台,僅僅二個月時間,朝鮮三都失陷,八道丟了七道半,國王李昖逃到鴨綠江邊的義州。
豐臣秀吉大喜:準備席卷大明,天皇移駕到北京!
1. 十五萬惡狼闖進羊圈
日本第一次侵朝大軍分九路陸軍和三路水軍,具體如下:
第一軍,軍團長小西行長,部將宗義智、鬆浦鎮信、有馬晴信等,士兵18700人;
第二軍,軍團長加藤清正,部將鍋島直茂、相良賴房,士兵22800人;
第三軍,軍團長黑田長政,部將大友義統,士兵11000人;
第四軍,軍團長島津義弘,部將毛利吉成、高橋元種等,士兵14000人;
第五軍,軍團長福島正則,部將戶田勝隆、長宗我部元親等,士兵25000人;
第六軍,軍團長小早川隆景,部將小早川秀包、立花宗茂等,士兵15700人;
第七軍,軍團長毛利輝元,部將吉川廣家,士兵30000人;
第八軍,軍團長宇喜多秀家,士兵10000人;
第九軍,軍團長羽柴秀秋,部將細川忠興,士兵11500人。
九路陸軍共計158700人,以秀吉的養子宇喜多秀家為“總大將”——總指揮。水軍9200人,700艘戰船,由九鬼嘉隆、加藤嘉明、脅阪安治三人率領,負責運輸和海戰。
此外,石田三成負責侵朝日軍的糧草供應,德川家康率十萬大軍駐紮在平戶作為戰略預備隊,秀吉本人則坐鎮名護屋城。
因為跨海攻擊糧道不暢,所以日軍的作戰思想是四個字:速戰速決。秀吉的安排是:以第一軍、第二軍為先鋒,率先在釜山登陸,迅速打開局麵,隨後七個軍的本隊占領朝鮮。
來看看被秀吉委以重任的兩個先鋒官是何許人。
第一軍軍團長小西行長,有兩個別號:“商人大名”和“天主教大名”。行長出身低賤——他是一個大藥材商的兒子,在日本,商人的社會地位甚至在農民之下。行長因為早年無意間救了備前大名宇喜多直家一命,所以被破格提拔為武士,後來出仕秀吉家,因內政和外交能力出眾屢立功勞,深得秀吉寵信。行長還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在他的第一軍中,宗義智、有馬晴信等將領都是他的教會兄弟。其中,對馬島大名宗義智是行長的女婿,因為地理原因,他是最熟悉朝鮮的日本人。第一軍能在朝鮮勢如破竹,他這個女婿功不可沒。
第二軍軍團長加藤清正卻是出身顯赫,他是日本望族藤原氏的後代,而且和秀吉都出生在尾張中村,他們的母親乃是同族的姐妹,算起來,他和秀吉是遠房表兄弟。清正從九歲起就跟隨秀吉,成人後作戰勇猛,立下無數戰功,是秀吉軍中有名的“賤嶽七本槍”之一。清正的第二軍,主力為剽悍粗野的肥後(今日本熊本縣)士兵,在朝鮮戰場上最為勇猛殘暴,以戰鬥力而言,是侵朝日軍之最。
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都是秀吉的心腹愛將,但清正顯赫的家門加上高傲的性格,使得他一向看不起商人出身的行長。手心手背都是肉,秀吉為了調和他們的矛盾,一直堅持不偏不倚,連分封領地的時候都一碗水端平:把肥後國一分為二,清正和行長一人一半,各領二十四萬石。
不過,這樣更激怒了清正:我居然和這個藥材商的兒子共享一國!緊接著,秀吉在出征朝鮮前,為了鼓勵兩員先鋒,特地把信長所贈的“南無妙法蓮華經”軍旗賜給了清正,而把一匹駿馬賞賜給了行長。結果,清正當場就給行長難看,故意問:“我出征時掛太閣公的軍旗,你掛什麼?”行長氣往上衝,賭氣回答:“我家是開藥鋪的,就掛藥囊吧!”
鄙夷排斥到這個地步,秀吉就是把軍旗撕開一家一半也沒用。
出征朝鮮的諸將,都是戰國著名的大名,但獨缺一個服眾的統帥。被任命總指揮的宇喜多秀家,是秀吉的養子,本人乳臭未幹缺乏資曆,根本約束不了這些驕兵悍將。豐臣秀吉因身體虛弱和老母在堂,沒能親征,從軍事上說,這是一大失策。
不管怎麼說,戰船已出發,箭已離弦,十五萬日軍精銳,像一群訓練有素的惡狼一樣闖進了羊圈——“二百年不知兵”的鄰國朝鮮。
公元1592年(明朝萬曆二十年,日本文祿元年,朝鮮宣祖二十五年)4月12日,小西行長的第一軍率先乘戰船橫渡對馬海峽。第二天早晨,在釜山強行登陸,打響了七年侵朝戰爭的第一槍。日本第一次侵朝,朝鮮稱“壬辰倭亂”,日本稱“文祿之役”。
2. 小西行長“神兵”天降
巧的很,第一個看到日軍船隊的人居然就是釜山的守將鄭撥。毫無防備的鄭撥,當時正優哉遊哉的帶著隨從,在海邊的絕影島打獵,一眼看到“賊船蔽海而來”,第一個念頭以為是日本的朝貢船,直到船隻靠近,無數旗幟和刀槍映入眼簾,鄭撥才反應過來,火急火燎催馬趕回城裏布防。
小西行長的第一軍順順當當的完成了登陸,他們沒有遭到朝鮮陸軍和水軍一槍一炮的攔截。第二天清晨,先頭部隊開始攻城,鄭撥率眾殊死抵抗,但是在日軍鐵炮轟擊下,隻有弓箭應付的朝鮮守軍明顯不是對手,很快城頭失守,鄭撥死在亂軍之中。釜山被占後,周邊兩個要塞多大浦鎮和西平浦也被輕鬆攻克。
第二天,小西行長再攻東萊府,慶尚道左兵使李鈺“擁兵先遁”,府使宋象賢率軍登城死守。眼看城池將破,宋象賢穿戴好朝廷冠帶,傲然坐在城頭。日軍一擁而上,宋象賢一邊用靴子踢一邊罵:“鄰國之道果如是乎?我不負汝,汝何至此!”至死神色不變。
不過,像宋象賢這樣有骨氣的官員實在太少了,絕大多數朝鮮官員棄城而走,將領不戰而逃,駐守在巨濟島的慶尚道水軍節度使元均,居然自沉戰艦、火炮、軍械,當先逃跑。
如此順利的攻勢讓小西行長大為開心,他沒有按照原計劃在釜山等待第二軍和第三軍的會合,孤軍北上。破梁山、跨昌原、陷密陽、占大邱,短短幾天之內,朝鮮慶尚道幾乎全部淪落日軍之手。
直到這時,王京的李朝君臣才得知日軍侵略的消息,驚慌失措可想而知。朝鮮將領申砬和李諡,奉命危難之際,率軍南下狙擊日軍。申砬和李諡都曾和女真交手多年,是久經沙場的名將,不料,尚州一戰,李諡臨時招募的士兵毫無戰鬥力可言,一觸即潰;忠州之戰,申砬麾下的精銳騎兵全部倒在日軍的鐵炮之下,申砬投漢江自盡。
申砬和李諡兵敗,朝鮮再也抽調不出兵力阻攔日軍,眼看王京門戶大開,4月29日,朝鮮國王李昖帶著妻妾子女冒雨北逃平壤。5月2日,小西行長的第一軍開入了毫無抵抗的王京,朝鮮丟了首都。
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僅僅不到兩萬人,卻在短短半個多月裏勢如破竹,占領了朝鮮首都,簡直是戰爭史上的奇跡。苦於抵抗不住的李諡感歎道:“今日之敵,似如神兵!”以內政能力見長的小西行長,為何作戰如此神勇?
不是小西行長神勇,而是朝鮮軍隊太無能——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朝鮮李朝自太祖李成桂開國,到宣祖李昖當政已延續近兩百年,安享太平已久的李朝政治上黨爭不斷,經濟上日漸衰敗,軍備上空虛薄弱,《宣祖實錄》上哀歎:“升平二百年,民不知兵,郡縣望風奔潰。”
朝鮮正規軍號稱二十萬,但真正能作戰的部隊鳳毛麟角,而且大多數部署在北麵,隻備西北(女真),不備東南(日本)。承平已久,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當時朝鮮的最高將領申砬,去各地視察武器,隻重視弓、矢、刀、劍等冷兵器,別人提及熱兵器鳥銃的威力,他卻不屑一顧:“豈能盡中?”朝鮮大臣柳成龍也承認:“吾國軍事隻用弓箭,未能練就其他技術。”
而到了戰場上,朝鮮將領才悲哀的發現,日軍的鐵炮比弓箭射的更遠更準,威力更大——朝鮮被時代拋棄了。
日本方麵,經曆了戰國後期的“鐵炮戰”洗禮,作戰思路早已改變,鐵炮(火繩槍)成了主力武器。拿朝鮮戰場的日軍來說,忽必烈襲日時期還是主力的日本騎兵已經成為後備隊伍,主力是扛著火繩槍的步兵部隊:鐵炮足輕。
一方是文恬武嬉的懈怠、陳舊的軍事思想、落後的裝備,一方是戰略上的主動襲擊、戰術武器上的先進,加上飽經戰亂磨練的戰鬥力,朝鮮敗得這麼慘一點不稀奇。
3. 加藤清正和女真人打了一仗
小西行長占盡了風光,最不爽的是加藤清正。
因為遭遇風浪,加藤清正的第二軍比小西行長的第一軍遲到了三天才抵達釜山。上岸後,加藤清正咬牙切齒說:“悔為豎子所先,吾豈踐其跡乎!”他不屑步行長後塵,另外選了條路線殺過去。直到進攻王京的前夕,加藤清正才在忠州趕上了匹馬當先的小西行長。在戰前會議上,憋了一肚皮火氣的加藤清正,當麵指責行長違背太閣軍令,“不告先發”,隻顧自己貪功,真是一個純粹的“商賈之人”!小西行長當場大怒,抄起一杆槍要刺清正,被鍋島直茂等將領阻擋解勸後,兩人選擇分頭進攻王京,先攻下者頭功。
結果,加藤清正被漢江所阻,再次遲到。等他趕到王京時,早看見城頭飄揚著小西行長的旗幟——不知道是不是藥囊?
5月27日,休整後的日軍三路軍團聯合北上,渡過臨津江攻占了開城後,開始分頭進軍:小西行長進攻平安道,加藤清正進攻鹹鏡道,黑田長政進攻黃海道。
小西行長的第一軍,還是繼續扮演獵犬的角色,沿著朝鮮國王李昖的北逃路線追擊,直指朝鮮陪都平壤。6月11日,李昖無奈撤離平壤,北逃到鴨綠江邊的義州。
三天後,小西行長占領了幾乎沒有抵抗的平壤。至此,朝鮮的三都:王京、開城、平壤全部淪陷。
得到小西行長攻克平壤的消息,加藤清正卻是更加惱怒。在爭功的念頭驅使下,加藤清正催促部下快馬加鞭殺入鹹鏡道,一口氣掃平了元山、鹹興、北青、金策、會寧,抓獲了朝鮮兩個王子,打敗了朝鮮鹹鏡北兵使韓克誠的北方邊防軍。
加藤清正已經打到了朝鮮國土的最北端,但他一點沒有收腳的念頭。為了證明自己比“藥材商”更能打,清正的第二軍悍然跨過圖們江,踏入了女真人的領地,和女真的一個部落打了一仗。從地域上說,圖們江以北屬於中國境內,所以加藤清正的第二軍,算是萬曆朝鮮戰爭中唯一一支“直入於明”的日軍。
這一仗的詳細記載不見於明朝和朝鮮史料,隻在日本史料裏有簡略的記述:“先是清正入兀良哈觀兵,其地部落各有屯營,清正攻拔四五營,餘營皆遁去。”記錄加藤清正生平的《清正記》裏稱:“陷其都城,斬首九百餘。是月還鹹鏡道。”
圖們江以北的地盤為建州女真的一部占據,日本人所稱“兀良哈”是泛指北方野蠻部落。從時間上看,這股女真部落還沒被努爾哈赤統一,所以他們的交手肯定是小規模的遭遇戰,《清正記》裏的“陷其都城”也純屬誇張。事實上,加藤清正在和女真人交手後,還是對他們的野蠻有所忌憚,所以不敢久留,退回到朝鮮鹹鏡道。他在給豐臣秀吉的書信裏,說自己之所以不攻略明地,是因為“孤軍難深入。”
加藤清正有諸多外號:虎加藤,地震加藤,鬼上官。在駐守鹹鏡道的這段時間,加藤清正多了個新的外號:“虎退治”。
“虎退治”是部下對他的尊稱,意思是指連老虎見了他都會害怕而退。秀吉晚年身體虛弱,經常尿在褲子上而不自知,為了給秀吉獻上補陽氣的虎骨和虎皮,也為了多求些獎賞,清正在鹹鏡道專門組織隊伍獵虎,運到日本獻給秀吉。按照《日本外史》的說法,因為日軍殺人過多,野外屍體遍布,虎豹都成群下山撕咬人屍,所以獲之甚易。
送去老虎骨頭的同時,加藤清正也沒忘讓使者詢問太閣:下一步,怎麼打?
4. 天皇移駕北京吧
此刻,沉浸在喜悅中的秀吉正在醞釀一個龐大的計劃。
從本能寺事變後接過信長旗幟,到平定九戶政實之亂統一日本全境,秀吉用了將近10年的時間。但跨海進攻一個立國二百年的朝鮮王朝,居然隻用了半個月就占領了對方的京城,兩個月就幾乎席卷全境。戰事如此順利,怎不教秀吉欣喜若狂?
6月,秀吉公布了對明作戰計劃,其中關於“席卷大明”之後的論功行賞,非常吸引眼球:
一、席卷大明後,把大唐(明朝)關白之職授給秀吉的養子豐臣秀次;
二、天皇(後陽成天皇)準備移駕到北京,最多是後年。屆時把北京附近十國,作為天皇領地。諸公卿之俸祿根據地位功勞亦將增加;
三、日本關白一職,將視大和中納言(秀吉之弟羽柴秀保)與備前丞相(宇喜多秀家)二人情況,擇任之;
四、秀吉自己長住寧波,開始為征服天竺(印度)和南洋作準備。
這樣一個囊括朝鮮、中國、印度、南洋的“大日本帝國”,前無古人,後有來者:二戰期間日軍的侵略路線,幾乎照搬秀吉的計劃!
秀吉晚年有厭食症,對食物沒有興趣,但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政治胃口:在沒有取得明朝一寸土地的情況下,他卻早早把明朝瓜分了!而且,他的目標還遠遠不止明朝。秀吉狂言道:“如處女之大明國,可知山之壓卵者也,況如天竺、南蠻乎?”在秀吉看來,堂堂大明都是任其蹂躪的“處女”,印度和南洋更不在話下。
被勝利衝昏頭腦的不止秀吉一個,戰國名將獨眼龍伊達政宗樂觀地認為,戰爭到了秋天就可以結束了!他在寫給養育他的虎哉禪師的信中,附了一首漢詩:
“何知今歲桌滄海,高麗大明屬掌中。函劍囊弓為治國,歸帆應是待秋風。”
此時的朝鮮,全國八道(朝鮮李朝劃分的全國行政區域,分別為京畿道、慶尚道、全羅道、忠清道、黃海道、江原道、鹹鏡道、平安道)有七道半被日軍占領(隻有平安道的義州一帶尚未失陷),侵朝日軍也沒閑著,開始了分田分地。
8月7日,“朝鮮奉行”石田三成等人在王京舉行了軍議,開始了所謂“八道國割”,具體分配領地如下:
平安道 小西行長
鹹鏡道 加藤清正
黃海道 黑田長政
江原道 森吉成
忠清道 福島正則
全羅道 小早川隆景
慶尚道 毛利輝元
京畿道 宇喜多秀家
憑空得到大批土地的日軍諸將,立刻在各自的殖民地上興高采烈的大動幹戈:推行“檢地”,朝鮮人改姓名、剃發,學校開始教授朝鮮兒童日語。當然,凡抵抗者一概殺戮。
不過,日本人高興的太早了。
朝鮮雖然政治腐敗,軍隊一潰千裏,但千百年來的事實證明:這個山地民族堅韌無比,任何外來侵略都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朝鮮素有東方君子國之稱,民間風俗重文輕武,但是,麵對亡國之辱,不甘屈服的朝鮮人重新拿起了弓箭,舉起了義旗,對侵略者“百敗不下萬死必拒”。陸上,有遍布全朝鮮的義軍、僧兵,他們對侵略者的仇恨和作戰的英勇程度完全超過了日本人的意料。駐守慶尚道的第七軍主將毛利輝元一直被遊擊隊牢牢拴住手腳,他在給國內的信中抱怨不已:朝鮮人就是一群野人,他們躲在山中,看見日軍便用弓箭射,實在是令人苦惱。
但令日軍最大的苦惱不在山中,而在海上——李舜臣的水軍。
三、天兵下凡了
朝鮮亡國在即,向大明血淚求援!在明神宗朱翊鈞的拍板下,第一支五千人的赴朝援軍殺氣騰騰的出發了——小小倭寇,還不如同蚊蟲一般?沒料到,祖承訓貿然進軍,在平壤被日軍打得幾乎全軍覆沒。朝鮮人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天兵”,原來也是凡人。
沒奈何,一個老江湖翩然出場。
1. 海上怪物李舜臣
印第安人捕獵狂奔的野牛時,弓箭對準的不是碩大的軀幹,而是細薄的牛腿。再強壯的野牛一旦腿上中箭,都會轟然倒地。
李舜臣就是專射日軍這頭狂牛細腿的高明獵手。
李舜臣,字汝諧,出身於京畿道豐郡(今首爾地區)的一個沒落士大夫家庭。李舜臣少時“英爽不羈”,成年後好讀書,善騎射,32歲時考上武舉,先是在全羅道擔任一個地方武官,1591年在大臣柳成龍的推薦下,任全羅道左水軍節度使。
日軍侵朝戰爭之初,朝鮮水軍表現隻能用“昏聵”來形容:慶尚道的兩位水軍節度使樸泓和元均,被嚇破了膽,采取了鑿沉戰艦上岸逃命的“自殘”,使得負責釜山海防的慶尚道水軍數百艘戰船,一炮未發就沉入大海!
李舜臣沒有輕率出擊,他要做最周密的部署,等待最好的戰機。5月初,在日軍釜山登陸三周後,李舜臣得到偵察報告:日本大量運兵船停泊在玉浦港。
行動!李舜臣率75艘艦船直撲玉浦港。這時,陶醉在勝利喜悅中的日軍居然毫無防備,士兵全部離船登岸擄掠,船裏隻留有少量水手。李舜臣指揮戰艦封鎖住港口,把日軍包了餃子:一共擊沉燒毀敵艦44艘,自己僅一人負傷。
玉浦之戰,是開戰以來朝鮮人的第一次勝利,也使得驕橫的日軍第一次嚐到了失敗和死亡的滋味。
5月底,李舜臣又指揮了唐浦戰役。他用龜船充當先鋒,撞沉日軍旗艦,同時燒毀21艘敵艦,擊斃了日將來島通之。6月5日,李舜臣與全羅道右水軍節度使李仁祺配合,前後夾攻日本水軍脅阪安治部,燒毀敵艦26艘。7月,李舜臣和朝鮮水師在閑山島海戰中擊毀敵艦近百艘,日軍死傷數千人。
兩個月的數場海戰下來,日軍幾位縱橫戰國時代的“海賊大名”:九鬼嘉隆、加藤嘉明、脅阪安治,沒有一個是李舜臣的對手,而最令人驚奇的是:朝軍竟未損失一艘戰船,完全是壓倒性的勝利。戰功驕人的李舜臣,就此被升為朝鮮水軍總司令——三道水軍使,指揮忠清、全羅和慶尚三道水軍。
很多人對日本海軍有個錯覺,因為日本是四麵環海的島國,所以想當然認為日本曆來是一個海上強國。從十九世紀甲午戰爭之後一直到今天,沒錯,日本擁有西太平洋除了俄羅斯以外最強的海上力量。但明治維新之前,日本基本是一個封建農業國家,海上力量非常薄弱,造船技術不但和中國無法相比,甚至比不上他們一貫看不起的朝鮮。
當時的日本水軍以安宅船為主力戰艦,搭配關船、小早等小型快船作為護衛,但無論是大型的安宅船,還是速度較快的關船,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缺乏銃炮。日軍的主要戰術還停留在“海賊戰術”——接舷戰,就是靠近敵艦,攀沿上去進行白刃戰。
而這種以殺傷人員為目的的接舷戰,碰到李舜臣就好比老虎碰到了豪豬,無從下口。
李舜臣的主力戰艦婦孺皆知:龜船。
龜船不是李舜臣發明的,它的原型來自朝鮮古代的一種輕型戰船,李舜臣在其基礎上進行了改進,使之更適應當時的海戰。顧名思義,龜船的外形像烏龜,包裹船身的“龜殼”用厚木製作,外麵包有鐵板,敵人炮火很難傷害它。鐵板上裝有密集的長鐵釘,使敵人在接舷戰時無處落腳,無法攀登。船頭設計成威猛的龍頭造型,上設兩個炮眼,既可以開火炮(大口徑火銃),也可以噴硫磺煙霧。船身四周鑿有幾十個銃穴,士兵躲在船內發射火銃和弓箭。船上有可以升降的巨帆,船底兩側則各有10麵櫓,平時航行靠帆,戰鬥時靠槳手劃槳,機動性很強。
龜船是大型船,長度約35米,高約5米,船內能容納50個作戰兵和110個槳手。
當然,龜船和十八世紀的鐵甲船還是不能比,它的船體是木頭製造的,隻是船身蒙著一層鐵皮而已。而且,它的炮火威力也比不上明軍的福船。不過,在當時的戰場環境裏,這麼一個蒙著鐵皮、頂著鐵釘、配有多門火炮、機動超強的戰船,從技術上來說,絕對是難以應對的BUG,特別重要的一點是,龜船使日軍的接舷戰完全無效。
李舜臣和他的龜船是這樣戰鬥的:衝進敵船之中,利用它刀槍不入的優勢,左右突擊,或直接撞沉敵船,或四麵開銃炮焚毀敵艦。飽吃龜船苦頭的日本水軍將領在給秀吉的書信中訴苦:“朝鮮人水戰大異陸戰,且戰船大而行速,樓牌堅厚,銃丸俱不能入。我船遇之,盡被撞破。”
不過,李舜臣的海軍並不是大多數人想象中的清一色龜船,因為造價昂貴,龜船不可能大量製造,李舜臣的戰船主力還是普通的朝鮮板屋船。據估計,整個戰爭中,龜船的數量不會超過6艘。
李舜臣海上怪物一樣的存在,使日軍的海上運輸陷入了恐慌之中,盡管陸軍這頭蠻牛狂飆突進,但最薄弱的後勤方麵卻屢遭打擊,不得不停住了腳步。
2. 萬曆皇帝的氣性
李舜臣在南方的勝利消息,給龜縮在義州的朝鮮國王李昖帶來了些許安慰,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因為,李昖已經退無可退了。
小西行長在占領平壤後,讓逃跑的朝鮮將領給李昖帶去了一封最後通牒:“本朝伐明,路出貴國。而貴國出兵拒我,故所在罹禍。聞足下欲屯鴨綠江,我攻之在近耳。”
朝鮮君臣都清楚地知道,僅靠朝鮮的力量是趕不走日軍的。隻有一條路可走:向宗主國明朝求援!
李昖連派幾批使者急赴北京求援,請求“內附”(進入明朝稱臣),《明史?朝鮮傳》裏記載“請援之使,絡繹於道。”
紫禁城的主人是時年30歲的明神宗朱翊鈞,這個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正在享受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前任首輔張居正已經死了十年,盡管躲過了“斷棺戮屍”,但家裏已被抄得精光,家屬也都發配去了偏遠之地。當年,張居正以他可怕的智力和治理國家的能力,使得小皇帝朱翊鈞一直活在他巨大的影子裏,清算掉這個讓國庫富足卻讓自己憋屈的首輔,朱翊鈞終於領略到“乾綱獨斷”的巨大滿足感。
萬曆二十年,除了西北的寧夏有戰事,東北、北部、東南一片平靜,幾乎算得上歌舞升平。現在,藩國朝鮮滅亡在即,援還是不援?
後人每每責難朱翊鈞晚年十幾年不上朝,卻忽略了他親政時期的“萬曆三大征”(鎮壓哱拜之亂的寧夏之役、抗日援朝的朝鮮之役、平定楊應龍之亂的播州之役)。十年不到的時間,舉傾國之力打了三場大仗,固然是吃張居正積攢下的老底子,但同時也代表了萬曆皇帝的風格,那就是執著和強硬,用他自己的話說:“跳梁者雖強必戮。”
關於朱翊鈞的性格,萬曆十七年(1589),有個叫雒於仁的大理寺官員上了一封奏疏,批評朱翊鈞縱情於酒、色、財、氣。說來有趣,明朝大臣曆來有規勸皇帝私生活的“風骨”,此前海瑞上萬言書直斥世宗朱厚熜“疏遠父子之情”,石星上疏諫穆宗朱載垕“縱情酒色,天下將不可救”,都惹得皇帝勃然大怒。雒於仁這個大膽而放肆的奏疏同樣讓朱翊鈞大發雷霆,幸好首輔申時行萬般解勸,才沒有將這個大膽的官員當場杖死。不過,朱翊鈞還是氣不過,對申時行逐一辯白:“他說朕好酒,誰人不飲酒?……又說朕好色,偏寵貴妃鄭氏。朕隻因鄭氏勤勞,朝夕間她獨小心侍奉……他說朕貪財,朕為天子,天下之財皆朕之財…… 又說朕尚氣。人孰無氣,且如先生每也有僮仆家人,難道更不責治?”
“人孰無氣”?朱翊鈞的氣性絕對不小,他敢做重大的決定,敢打仗。
接到朝鮮緊急求援的一個多月時間裏,明朝大臣們在“出兵援朝”還是“自守邊疆”的兩種方案上爭論不休。這期間,朝鮮來“哭秦庭”的使臣頻繁走動於一切能利用的門路:閣臣、六部大臣、地方大員甚至宦官,竭力請求天朝發兵。最靠近朝鮮的遼東巡撫郝傑首先被帳下日夜痛哭不走的朝鮮人所感動,兩次具書上奏,稱“倭犯朝鮮,郡城半陷,國王窮迫來歸……豈能坐視喪亡。”主張援朝的兵部右侍郎宋應昌上疏說:“關白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我救朝鮮,非止為屬國。朝鮮固,則東保遼東,京師鞏於泰山矣。”
朝鮮是忠心藩國,聽任滅亡,不仁不義;唇亡齒寒,日軍意在中國,自守邊疆,不智不武。朱翊鈞拍板:出兵援朝。
3. 予觀倭賊如蟻蚊耳
萬曆二十年(1592年)7月,第一支援朝明軍雄赳赳跨過鴨綠江,他們是遼東副總兵祖承訓率領的五千騎兵。
天兵天將終於來了!前來迎接的朝鮮接待使柳成龍,感激得涕淚交加。柳成龍是萬曆朝鮮戰爭中值得一說的人物,他是李朝著名大臣和學者,戰爭期間先後擔任三道都體察使、左議政、領議政(朝鮮最高官職,相當於宰相),為人忠直,顧全大局,積極啟用李舜辰、權慄等名將,戰後寫有回憶筆記《懲毖錄》。
祖承訓,在曆史上沒有他的大兒子出名:死守大淩河的袁崇煥手下大將祖大壽。不過,祖家是遼東武將世家,祖承訓本人長年跟隨遼東名將李成梁和蒙古人作戰,曾經以三萬騎兵擊敗過十萬土蠻,是邊庭的知名勇將。
祖承訓的意識裏,始終把侵朝日軍想象成當年肆虐東南的倭寇,至於朝鮮人丟了國家,完全是因為朝鮮軍隊太過無能的緣故。據朝鮮人申炅寫的《再造藩邦誌》記載,祖承訓率兵至朝鮮嘉山時,問當地人:“平壤日軍尚在否?”回答:“尚在。”祖承訓舉杯仰天祝之曰:“賊尤在,必天使我成大功也。”
7月16日黃昏,陰雨連綿,祖承訓命令遊擊史儒率本部騎兵兩千人為先鋒,自己率三千主力隨後,連夜急行軍數十裏殺往平壤。熟知日軍厲害的柳成龍勸他“天雨路滑,不宜急擊”。但祖承訓豪氣幹雲地說:“予觀倭賊如蟻蚊耳!”
第二日黎明,祖承訓率眾殺到平壤城下。令他驚喜的是,平壤居然“城門不閉,城上亦無一賊防守者。”祖承訓率部從七星門入城,前鋒已到達大同館前。城內道理狹窄,全是彎曲巷子,騎兵擁擠在一起。正在這時,埋伏在民居裏的日軍“從左右傍室鑿壁穴,同時放銃,聲震天地。”史儒挺身搏鬥,日軍知其為將領,鐵丸如雨般射過去,史儒中彈墜馬身亡。千總戴朝弁、張國忠也中彈身死。
騎兵在巷戰中毫無用武之地,人和馬都成了活靶子,僅僅半個時辰,五千騎兵大多陣亡,祖承訓率殘部潰亂敗走,“一夜馳二百裏,還至安州城外。”
自恃驍勇的祖承訓,被看不上眼的“蟻蚊”叮得傷筋動骨,卻嘴巴不認輸,他對前來送糧草慰勞的朝鮮人說:“天時不利,大雨泥濘,不能殲賊。當添兵更進耳。”不過,祖承訓在駐紮安州城外控江亭的兩天裏,連日大雨,士兵身處野外衣甲盡濕,紛紛口出怨聲。祖承訓不得已退還遼東。
自古驕兵必敗,祖承訓不顧天氣,不識地利,不知敵情,貿然進軍,使得明軍援朝的初戰以慘敗告終。反過來,小西行長打敗了明軍更是得意非凡,送給朝鮮軍一封書信,嘲諷“你們用一群羊來攻一隻虎,自取滅亡”!
得到戰敗消息的明朝君臣大為震驚,特別是祖承訓在戰報中稱,有一營朝鮮人“投戰於賊”,所以戰敗。明朝上下驚疑不定,派人調查的結果還是糊裏糊塗。這時,朝野上下議論又起,有稱堅守鴨綠江,以觀其變;有稱夷狄相攻是常事,中國不必救。
雖然初戰失敗,但朱翊鈞的作戰決心還是有的,不過,明朝最能戰的野戰軍當屬遼東名將李如鬆的部隊,他當時正率主力在寧夏平定哱拜之亂。而日軍明顯不是小股部隊能解決的,所以朱翊鈞十分矛盾。於是,戰爭準備和議和同時進行,一方麵,朝廷急調參將駱尚誌率南兵三千、副總兵查大受率步軍三千,先抵鴨綠江前線,同時派員籌集軍糧;一方麵由兵部尚書石星推薦的沈惟敬趕赴朝鮮,進行對日和談。
4. 老江湖登場
沈惟敬是那場戰爭中的奇葩。
一朵年近7旬的奇葩。
沈惟敬,嘉興平湖人,嘉靖年間和他的父親沈坤同在抗倭總督胡宗憲帳下效力。一次作戰中,官軍失利,胡宗憲被圍,弱冠之年的沈惟敬英勇無比,“單騎突圍中挾胡而出。”此外,他還和父親設計,用毒藥毒死過一批倭寇。從這些事跡來看,此人非同等閑,可惜胡宗憲過早倒台,幕僚作鳥獸散,沈惟敬也從此開始了浪跡江湖的生涯。
沈惟敬曾一度出海到日本做過生意,通曉日語,後來生意做砸了,便在京城停留,做些煉丹燒符的勾當,“與方士及無賴輩遊”,是個地地道道的京師老江湖。
明明是一個江湖術士,《明史》更是直呼沈惟敬為“無賴”,堂堂天朝,為何找這個“無賴”來做和談使者?
因為兵部尚書石星的推薦語實在太好了:“狡黠善辯,熟諳倭事。”在那個年代,這兩點條件都符合的中國人,可算熊貓一樣珍貴而稀少。石星因為小妾是沈惟敬同鄉,所以很早就認識他,熟知他的歪才。朝廷聽從了石星的推薦,給了沈惟敬一個“神機營遊擊”的頭銜。
就這樣,作為大明議和使,老爺子沈惟敬大搖大擺到了平壤,開始了與小西行長傳奇和談的第一回合。
朝鮮裨史《中興誌》和《再造藩邦誌》裏,活靈活現地記載了第一次談判的場景:“行長待發兵迓之,劍戟森列,惟敬從容上座,責行長曰:‘爾國如何虔劉我屬國耶?天朝以此方發兵百萬眾來壓境上,爾等命懸朝夕。’”
和談結束後,“倭眾送之甚恭。翌日行長遣書致問,且曰:大人在白刃中顏色不變,雖日本人無以加也。惟敬答之曰:爾不聞唐朝有郭令公者乎,單騎入回紇萬軍中,曾不畏縮。吾何畏爾也!”
明代筆記《萬曆野獲編》裏,描寫沈惟敬的外貌為:“長髯偉幹,顧盼燁然。”這樣的外貌,結合他的言談,怎麼看都像一個道行很深的江湖騙子。說來有趣,沈惟敬在進出日軍軍營的數日裏,還當了一回機智的情報員——他帶去數萬頂小帽子,逐個贈送給日軍,因而確切的掌握了日軍的兵力。在那場長達七年之久血與火的戰爭中,沈惟敬的每次出場實在頗有喜劇感。
關於沈惟敬其人,史書多評價為欺上瞞下,無賴誤國。但以七旬之年紀,孤身一人昂然來往於中日兩軍帳下,言辭犀利,談笑自如,他的膽識無疑是第一流的。
不過,沈惟敬把自己比作唐朝單騎勸退回紇大軍的老將郭子儀,除了年齡相似以外,其他天差地別。
據日本《國史略》稱,沈惟敬和小西行長是老熟人:“嚐來我國,與行長有舊。”雙方和談很愉快,達成了合約。“行長素喜,和議約以七條。”
小西行長對沈惟敬詐稱:“天朝當按兵不動,我等不久將還。”話說,小西行長為何與沈惟敬一拍即合?沒辦法,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孤守平壤,迫於明軍的參戰壓力和後方的糧草運輸跟不上,不但無力進取,更有朝不保夕之感。對小西行長來說,打仗和做生意是一個道理,能不戰而獲得利益,豈不是美事一樁?
雙方談定的七條和約,主要內容有三點:
一、以大同江為界,平壤以西屬朝鮮,以東歸日本;
二、明朝準許日本朝貢;
三、明朝與日本和親。
這是一條犧牲朝鮮、喪權辱國的條約,朝鮮人如果知道合約內容,估計能把沈惟敬的老骨頭拆了。但沈惟敬也不傻,他根本沒敢把合約內容告知任何人,包括北京,隻是假稱日本人要恢複朝貢,要封號。不過,在和談期間,李如鬆的遼東精銳已經解決了寧夏叛亂,四萬大軍已經悄悄集結到位。
明朝精銳之師和日本百戰之兵的正麵交鋒,一觸即發。
四、白馬渡江
朝鮮北方有首自古流傳的民謠,說有一天,一個白馬將軍將跨過鴨綠江水,從馬耳山(吉林虎山)出來。1592年(萬曆二十年)12月25日,預言成真——明代遼東名將、提督李如鬆騎著白馬,統帥四萬精銳軍隊,踏破鴨綠江的薄冰,來到朝鮮境內參戰。
平壤城裏,一度風光無限的小西行長,遭遇到最冷的嚴冬。
1. 李家多佳木,為首一棵鬆
今天的遼寧鐵嶺市東南郊,幾道橫亙的山梁下,有一片當地人稱為“老墳頭”的墓地,衰草枯葉間散列著一組殘損的石虎、石馬、石羊和石人,神道盡頭,就是明朝遼東總兵李成梁和李如鬆的父子之墓。建於洪武年間的鐵嶺,經曆了四百年風雨後,昔日號角連營的肅穆早已被“二人轉”的喧囂所取代,隻有這些石像仍在默默無語的守護著兩位古代名將的榮耀。
說李如鬆,得先從他威名赫赫的父親說起:遼東總兵、太子少保、太傅、寧遠伯李成梁。
李成梁是朝鮮後裔,《明史》載:“高祖英自朝鮮內附,授世鐵嶺衛指揮僉事。”內附就是改變國籍,歸化了明朝。這種人才流動現象在邊疆並不稀奇,有朝鮮人、女真人歸化中國的,也有漢人、女真人歸化朝鮮的,說白了,隻要你有本事哪裏都受歡迎。李英“內附”的原因官方史料上沒有提及,李氏族譜稱其“慕鐵嶺風土淳厚”,朝鮮裨史則稱李英是朝鮮理山郡人,住在禿魯江畔,因為殺了人,夫妻同逃到鐵嶺衛。
李成梁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明史》稱他“英毅驍健,有大將才”。他大器晚成,直到40歲才承襲世職,然後就步步高升一發不可收拾。他鎮守遼東整整三十年,抗擊蒙古,剿滅土蠻,鎮壓女真,把邊境的異族首領玩弄於股掌之間,三十年來大捷十次,朝廷倚為東北長城。清太祖努爾哈赤的祖父和父親全是間接死在李成梁手中,但年輕時代的努爾哈赤還是忍辱偷生,依附在李成梁帳下當一個馬弁,直到李成梁死後,努爾哈赤羽翼豐滿了,開始起兵反明,他那封控訴明朝欺壓女真人的所謂“七大恨”,一字一淚,幾乎全是衝著李成梁說的。盡管對於清朝是仇家,但清人編撰的《明史》裏仍然不得不承認“邊帥武功之盛,二百年來所未有。”
在隆慶、萬曆兩朝,李成梁和戚繼光同為邊疆名帥,當世齊名,但明廷對李成梁的器重遠遠超過戚繼光。李成梁在遼東,不僅軍權一手在握,而且壟斷了鹽、馬、皮革等買賣貿易權,一手遮天,權傾東北。
鐵嶺李家就像一個大型家族企業,錦衣玉食,門戶煥赫。李門一族的榮耀,在明朝堪稱獨此一家,別無分號。李成梁有三個弟弟:李成材做到參將,李成檳做到副總兵,李成用做到指揮僉事;有九個兒子,李如鬆、李如柏、李如楨、李如樟、李如梅做到總兵官,李如梓、李如梧、李如桂、李如楠做到參將。
李家子弟的名字起得很有意思,全是上好的木材。
從常識來講,李成梁是出兵援朝的最佳統帥。但是,李成梁偏偏在一年前被禦史彈劾被罷官在家休養——李成梁貴極而驕,他生活奢侈無度,侵吞邊餉,殺良冒功,已經顯露出暮氣。
李家多佳木,為首一棵鬆。為李家支撐門戶的是李成梁的長子李如鬆,時年43歲。
李如鬆少年時就跟隨父親征戰,熟諳軍事,驍勇敢戰。明史稱“成梁諸子,如鬆最果敢,有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