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依依所說的“好玩的”,其實就是夜店。

Judy並不太喜歡夜店。一群人在黑暗中圍著幾隻骰子聲嘶力竭,或者在分不清是誰的汗水裏群魔亂舞,都讓她覺著惡心。她心中最理想的社交,是穿得美麗典雅,坐在燈光柔和的高級餐廳裏,伴著爵士樂品紅酒。功夫茶也可以,但音樂要換成江南絲竹。聊天是竊竊私語的,不需要粗聲大氣。隻有竊竊私語,才能說到對方心裏去。盡管她並沒喝過幾次功夫茶,紅酒爵士樂的高級餐廳更是隻在想象中發生過。但她寧可在想象中美好,也不肯在實際中湊合。

可她不好意思駁郝依依的麵子,也不想破壞輝姐的情緒。輝姐並不反對去夜店,這讓Judy有些意外。按照輝姐的年紀,似乎應該比Judy更加排斥夜店的。輝姐最近帶給Judy不少意外。比如輝姐是別人的“小三”,而且做了快二十年了。Judy同情輝姐;可又有些痛心,似乎交友不慎,信任錯了人;又有些憤憤不平:這樣一個身寬體胖、粗聲大氣的中年婦女,也能做上誰的情人。隻有她Judy才是真正沒人要的。

輝姐情緒高漲,在舞池裏跟著一群花花綠綠的小孩子扭動,動作醜陋不堪,像是一隻在螞蟻堆裏掙紮的大肉蟲子,讓Judy的臉上一陣陣地發燒。可輝姐自己並不在乎,完全陶醉其中。她剛剛喝掉了兩瓶啤酒,前襟上還殘留著一點兒啤酒沫子。

Judy突然想起母親常說的“胡同裏的人”,卻也變成了“國貿裏的人”,現在又變成“夜店裏的人”了。“胡同裏的人”是會七十二變的。而她呢,永遠就隻有一種變化:變成一棵不會說話也不能動彈的植物。所以,她成不了輝姐的好朋友。郝依依才有可能。郝依依也會七十二變。兩天前還和輝姐劍拔弩張,如今又是親密無間了。

一隻藍色的高腳杯突然出現在Judy眼前,遮住扭動腰肢的輝姐。杯子並不是藍色的,裏麵的飲料是藍色的,藍得晶瑩剔透,裏麵浸泡的冰塊閃爍著寶石的光澤。郝依依清澈甜美的聲音隨之而來:“藍色夏威夷,好喝極了!”

Judy接過杯子,猶豫要不要喝。杯子裏的液體實在太精美,不像是飲料,倒像是珠寶。郝依依手裏也有一杯,向著Judy舉了舉。Judy用嘴輕輕抿了一點兒,清涼甜美,卻隱藏著烈焰的激情。她趕快把杯子從嘴邊挪開。她本來就不喜歡喝酒。即便在她那完美的想象中也曾有一杯紅酒,其實是不必喝的。

“對不起!輝姐都告訴我了。”郝依依滿臉歉意。

“沒什麼!”Judy連連搖頭,不想讓郝依依繼續說下去。她並不知道輝姐到底告訴了郝依依什麼,也不知是何時告訴的。也許是趁著她去廁所的工夫,也許是在舞池裏跳舞的時候。兩個女人永遠都能找到八卦另一個女人的機會。Judy心中隱隱發堵,後悔為什麼要到夜店裏來,讓別人欣賞自己的走投無路。

“Judy姐,我敬你一杯!”郝依依舉起酒杯。

“我不喜歡喝酒。”Judy抱歉地垂下眼皮。她並不善於拒絕別人,可此刻實在沒有敷衍的興致。

“我也不喜歡喝酒。不過,如果有了更讓我不喜歡的事,我寧可喝酒。”郝依依也抿了一口藍色的液體,眼睛裏閃過一絲年輕女子特有的輕浮。Judy心中反感,不禁反問道:“借酒澆愁,不是逃避嗎?”

“那可未必。有時候酒精反而能讓你更認真地思考。”郝依依俏皮地眨眨眼睛,“隻有不成熟的人,才會把酒當成逃避的工具。”

Judy有點兒惱火,口氣還是委婉的:“這是哪家的道理?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這是每個成年人都該明白的道理。”郝依依又朝Judy做了個鬼臉,像是成心挑釁似的,“為什麼法律不許小孩子喝酒,卻容許大人喝酒?當然,心智不成熟的大人除外。”

郝依依一仰頭,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Judy像是被施了魔法,也舉杯一飲而盡。一股烈焰順著食道流進胃裏。Judy頓時一陣委屈:怎麼真的賭氣喝了?這算是贏了,還是輸了?可神奇的事情就在瞬間發生了。一股熱浪在她體內迅速蔓延。酒吧裏原本汙濁的空氣突然清新了,震耳的音樂也變得動聽了。

“你看!漂亮嗎?”郝依依舉起酒杯盯著看,眼睛眯成一條線。Judy也去看自己手中的杯子,藍色的液體消失了,留下幾塊碎冰,幽然閃爍著。Judy不屑道:“有什麼好看?喝剩下的冰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