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依依走上一段樓梯,在樓道裏拐了個彎,麵前出現兩扇緊閉的巨大木門。嚴絲合縫,堅固無比,仿佛用坦克都撞不開。郝依依有種感覺,這兩扇門就是為了提防她的。Max的母親王太不會讓她走進這扇門。盡管王太始終對她優雅地微笑,但再笨也能看出來,王太像防賊一樣防著她。自一大早和Max分開,郝依依就再沒見著Max。Max不接電話也不回微信,與世隔絕了。

郝依依和Max是在早上六點分開的。在鄉村俱樂部的大門口,漸漸豐腴的晨光裏。Max和母親交涉了一陣之後,回到改裝過的勞斯萊斯裏,鎖了門,雙手按壓著額頭,憤懣地說:王家完了。

郝依依立刻就明白了八九分,可她還是耐心地沉默著。Max艱難地說下去:父親王鳳儒病危,母親無力撐起家族大業,Max的北京之行並沒找到證據證明寇紹龍和深圳安心的勾結,王冠岌岌可危,隻能向寇紹龍屈服。Max的母親王太已經瞞著Max找寇紹龍談了條件:王家和寇家聯姻,寇紹龍進入王家幾家核心公司的董事會,慢慢過渡權力,但留給王太一部分生活費,同時承諾讓女婿Max在未來繼承一部分寇紹龍的家業。寇、王兩家合二為一。其實就是讓寇家吞並王家。今天的訂婚典禮,母親準備大辦,一是向寇紹龍表忠心,二是為父親衝喜。Max狠命抓著自己的頭發說:“不如叫我去死!”

郝依依把Max的雙手從頭發裏拉下來。她對他說:“沒關係,聽你母親的吧!”

Max愕然看著她,像是看著陌生人。郝依依沉吟了片刻,平靜而溫柔地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先穩住寇紹龍,讓他以為,你是真的屈服了。同時盡快把那些費肯的股票轉移到新公司名下。任何限製王冠的合約都對新公司無效。那家公司的股東身份——楊春山——也就是你自己,是完全保密的。”

Max的目光柔和下來,無奈道:“可是我和你……”

郝依依用手指輕輕抵住Max的嘴唇,堅定地點點頭:“去吧!隻要爭取到時間,總會有更好的辦法!反正……”郝依依低垂了目光,“反正隻是訂婚,又不是結婚。”

Max下了車,跟著王太走進白色公館裏去了。

郝依依也下了車,由別人引領著走進大廳,摻進一群布置場地的工人裏。她主動給他們打下手,用不夠熟練的廣東話和他們聊天,得知這場訂婚典禮已是今早街頭小報的頭條:王家公子的高調訂婚本已足夠吸引眼球,王家又賣了個大關子——準新娘的身份並未提前公布,就隻說是“門當戶對”。這可吊足了記者們的胃口,離訂婚儀式正式開始還有好幾個小時,鄉村俱樂部大門外已經圍聚了狗仔隊。他們不隻對準新娘感興趣,也對其他來賓感興趣——據說今天香港的名流們幾乎要聚齊了。王太借此良機,邀請了慈善協會的會長,準備拍賣幾件自己的藏品為慈善協會募捐。這些也都寫在小報上了。郝依依悄悄發了個短信,給一個香港本地的號碼,把小報記者尚不知道但她已經知道的消息發出去。這是她不為人知的任務。無論寇紹龍還是Max都不知道的。

臨近中午,布置場地的人走了,賓客漸漸出現了。客廳迅速變成了繽紛的交際場,好像一隻巨大而華麗的魚缸,魚缸裏縱橫交錯著絢麗耀目的熱帶魚。郝依依看見幾位常在八卦雜誌上見到的名媛,又看見兩位女電影明星。穿著禮服的男人們都圍在她們四周。郝依依識相地躲進角落裏。她並不是熱帶魚,她就隻是沉落水底的一塊石頭。沒人注意她,更沒人找她搭訕。她的穿著實在寒酸,簡直比那些穿著唐衫的女侍者還寒酸些。她索性把視線轉向窗外。越過一片寬闊的綠草坪,她看見碧藍的海灣。海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條小舢板,像是有人在垂釣。外麵是午後的驕陽,屋裏就已經是晚禮服的天下了。看來,這派對是要一直狂歡到夜晚的。她要在角落裏一直站到天黑嗎?

就在此時,有個女人朝著她走過來。是Judy。

Judy也穿著露肩的長裙,顯得格外局促唐突,全無平時在國貿38層時那般的從容雅致。Judy的表情也格外慌張,就像老電影裏的特務,眼神徹底地暴露了自己。

郝依依接過Judy塞給她的紙條,來不及多問,Judy已經落荒而逃。郝依依打開紙條,看見一串網址、登錄名和密碼,不禁頗為意外:兩天之前,在輝姐陪她去機場的路上,她分明感覺到,輝姐已經對她失去信任了。

可Judy竟然突然出現,變戲法似的把SP律師事務所內網的登錄密碼交給她。Judy是怎麼做到的?這東西可靠嗎?郝依依的心跳隱隱加速。她並沒貿然用手機登錄。她先打了個電話,請朋友幫她確認,那內網服務器的IP地址的確是注冊在SP律所名下的,而且不在北京——當然不能在中國內地。一個專門為跨國公司和全球富豪服務的律師事務所,絕不會把最機密的客戶文件儲藏在內地的服務器裏。那IP地址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的沙漠裏,注冊在SP律所美國公司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