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酒店的早餐桌旁,圍坐著三位中年女士,她們很隨意地披著外套,從穿著上可以看出,她們幾個應該住在費城郊區上層社會住宅區。

其中一位叫愛倫·亞內爾的小姐用西班牙語喊招待:“請給我來杯咖啡。”她知道如何與外國服務員打交道,因為她曾在國外旅行過一段時間。

三人中年紀最長的維拉·朱麗特夫人說:“嗯,咖啡要半熱的。”因為她感到墨西哥的早點很涼。這時最後一位女士路茜小姐看了看表,卻沒有說話,心想馬瑞歐該到了。不一會兒,招待便端來一壺半熱的咖啡,放到了她們麵前的餐桌上。

“聽我說,路茜。”愛倫說,“如果能讓馬瑞歐早點來的話,我們就能到外麵找個更好的地方,吃上一頓熱點的早飯了。”

“他已經為我們做了很多事了。”路茜說。昨天,馬瑞歐導遊還劃船送她們去雪契米科水上花園!就在那裏,她看到了那雙腿,那是一雙強壯的腿,標準的墨西哥人粗野的雙腿,想到這些她的臉就會激動地微微發紅。

路茜·布朗小姐已經過了五十二年的獨身生活,但這種寧靜被那雙男人的腿打破了,這個令人心煩意亂的變化,是她到達墨西哥一個月以來才發生的。這個變化許多年前就發生了,那時候她父親剛剛去世,令她意外的是留給她一筆遺產。路茜小姐和馬瑞歐在墨西哥相遇,使她發現了這種變化。

那天注定會是特別的一天。當她醒來時,陽光灑進酒店的臥室裏。路茜有一種渴望自由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存在並隱隱地撼動著她的靈魂。吃早飯時,她的兩個女伴喋喋不休地談論著清晨空氣的寒冷,抱怨著塔西克城人的勢利……但這一切都不能中斷這種感覺。

路茜小姐一直生活在費城,塔西克城褪色的粉紅色屋頂,閣樓呈羽毛形狀的教堂,讓她覺得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這是個有著玫瑰紅的古老城市。讓她感到在旅途中最快樂的是她看到了那枚戒指。在樹葉廣場的一個銀器店裏,維拉和埃倫正在為一個銀壺和店主討價還價時,路茜看到了那枚戒指。在她的眼裏,它並不高貴好看,甚至可以說得上粗俗。戒麵上是一顆碩大的藍寶石,但並不值錢,戒托是銀質的。吸引路茜的是戒指中似乎閃爍著一種神秘的光芒。她伸手戴上了這枚戒指,對著光線,戒指反射出了上午的陽光。她覺得它比她母親的訂婚戒指還要好很多,盡管母親那枚訂婚戒指的價格比這隻寶石戒指貴很多。路茜小姐感到很高興。她看了一眼仍在和店主爭論的埃拉和愛倫,想把戒指從手指上取下來,但戒指在手指上紋絲不動。

這時埃拉和愛倫恰巧轉過身來也看到了它,立刻叫了起來:“路茜,它真漂亮。”

“簡直像一枚訂婚戒指。”

路茜小姐臉紅著道:“我隻是想試試,它對我來說太年輕了,不適合我戴。”她繼續想把戒指弄下來,墨西哥店主在旁邊低聲恭維說這枚戒指非常適合她。

“要不就買下它吧。”愛倫勸她。

實在去不掉它,路茜小姐隻好用遠超過那枚藍寶石戒指的錢把它買了下來。那筆錢相對於她繼承的遺產隻是九牛一毛。這次旅行,經濟方麵的事由在這方麵很“在行”的愛倫負責。因此看到戒指卡在路茜小姐的手指上,她本想和店主還還價,但路茜小姐說:“回酒店我會在熱水中放點肥皂,然後泡一下手指就能把它弄下來了。”不過回去後她並沒有想起把戒指弄下來。

路茜小姐在塔西克城感到精力特別充沛。晚上吃飯前,維拉和愛倫都在房間裏休息,想減輕一下腳的酸痛感,而她決定再去一趟廣場上的聖塔·普裏斯卡教堂。因為白天參觀這個教堂是和她的女伴在一起的,她總覺得不太自在,她想獨自在灰暗、簡陋、冷清的教堂裏體會與自己家鄉教堂不同的氣氛。路茜小姐穿過橡木門,慢慢走進教堂大廳。聖女像在她麵前隱約顯現,聖壇上修飾著黃金葉花朵和天使像。一位身著黑衣的老年婦人,手裏拿著蠟燭,燭光照在聖女像上。這時,有一條狗跑進教堂,溜達了一圈,又跑了出去。這樣的場景,使路茜小姐產生一種感受,這是一種奇特的感受。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感覺,看著眼前帶著天主教和異國情調的畫麵,似乎這些畫麵在召喚她。她在這種召喚下,開始模仿著那個年老的農婦,屈膝跪下祈禱。在灰暗的燭光下,她的藍寶石戒指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和教堂裏發出的光芒一樣。

路茜小姐剛剛祈禱不久,她的右側來了一個男人。她站起來,轉過頭就看到一個墨西哥小夥子。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衣跪在聖女像前麵,有一頭濃密的黑發。他虔誠地跪著,額頭被聖女像前的蠟燭反射出一些光亮。路茜小姐站起身時,他們的目光正好相遇。那隻是驚鴻一瞥,但他的樣子給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皮膚是褐色的,雙眼很奇特,看得出來,他應該有一顆深沉、溫和的心。總之,簡短的相遇,讓她感覺到了這個陌生城市的人,看到了他們的內心。這次的相遇,使她記住了那個墨西哥小夥子。當然,她是不會把這個告訴她的兩個女伴的。

路茜小姐離開教堂,在她向酒店走回去的時候,街上已經沒幾個人了。黃昏剛剛過去,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她孤獨的腳步聲回響在寂寞的石板路上,這時一個男人的影子歪歪斜斜地向她走來。現在街上除了他們倆,沒有第三個行人,路茜小姐提醒自己,前麵是個醉鬼,要離他遠點。雖然如此,但她並不害怕。那個喝醉的人,東倒西歪地走著,離她越來越近。路茜小姐很想返回去,但想到自己是美國人就取消了這個念頭,美國人應該不會被傷害的。她就繼續往前走。

她開始有些害怕了,當她走到那男人麵前時。他斜眼看著她,向她招手要錢。路茜看清了,這是個滿臉胡子的流浪漢,說著她聽不懂的西班牙醉話。她是從他的表情和手勢猜出他在乞討的。她搖搖頭,準備繼續往前走。流浪漢突然伸出肮髒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她使勁甩開了那隻手。流浪漢眼裏閃現出憤怒的神情,他氣憤地舉起手臂。路茜小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路麵上的石板縫隙卡住了她的鞋跟兒,她摔倒了,還扭傷了腳踝,躺在那兒不能動了。

其實那個醉漢也許並不想傷害她,這時,路茜小姐真正害怕了。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感壓在她的胸口,何況那個流浪漢這時還站在她旁邊。

這時在街邊的陰影中,忽然出現了第二個男人的身影,一個整齊而幹淨的男人。她知道這是教堂裏的那個小夥子,雖然路茜小姐看不清他的臉。他趕走了流浪漢,向自己走來。

這個人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他覺得有一隻大手扶住她的背,把她拉了起來。他的語調很溫和,充滿關心。雖然她聽不懂他說的墨西哥話。

他看了看流浪漢離開的方向說道:“女士,他已經走了。”這個墨西哥年輕人的牙齒很白,像他的衣服一樣潔白。他繼續說道,“我剛從教堂那邊過來,我叫馬瑞歐,就是這個城市的人。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馬瑞歐一直把露茜小姐送到酒店,看到路茜小姐的腳踝很痛,幾乎不能走路,又把她扶到房間。維拉和愛倫看到她這個樣子,都很吃驚。愛倫看到馬瑞歐仍然站在一邊一直看著路茜小姐,便拿起她的錢袋說: “露茜,他把你送了回來,該給他多少錢表示感謝呢?”

路茜小姐心想,給錢對這個年輕人來說是一種侮辱,便說:“不用了。”

馬瑞歐好像聽懂了她的心思,他說了幾句路茜小姐不怎麼能聽懂的話。最後馬瑞歐吻了吻那戴藍寶石戒指的手,鞠了個躬,很有禮貌地告別離開了。

就這樣,馬瑞歐進入了這三位女士的生活。這事過後的第二天早上,他到酒店找到了路茜小姐。

路茜小姐這一次才真正看清他的臉。他的睫毛很長且離眼睛很近,嘴唇很厚,上麵有兩撇八字胡,胡須卻很稀疏,長的並不好看。但他的手指修長有力。熱情又可信,是她對這個小夥子的整體印象。

他想給幾位女士當導遊,並解釋說,自己現在還是個大學生,想在假期掙點生活費。那天,看到路茜小姐的腳扭傷了,便送她回酒店。他還說,自己可以做她們的司機,並幫她們雇輛車。但他要的報酬比她們想象得還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