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闖有大半年沒見過杜思純，自然也沒見過宋鐳。自打丟了編程師的工作，他就徹底再沒理由去S大找思純了。
杜思純是陳闖的高中同學，班花兒加學霸，全國奧數冠軍，當年從不曾正眼看過陳闖的。在陳闖埋頭備考托福和SAT時，人家保送了北大生物係，四年後照樣來美國讀博士，拿著世界名校S大的全額獎學金，衣食無憂且前程似錦。陳闖本不好意思跟這樣的同學聯絡，偏偏是杜思純輾轉著主動聯係到他，並且力邀他到S大做客，仿佛變了個人似的。陳闖去了才知，那並不是杜思純做東的小聚會，而是S大中國學生會組織的燒烤派對，派對的客人不是名校學霸就是公司精英，隻有陳闖這一個在小公司裏賣苦力的廉價編程師，學曆和工作完全放不到台麵上。陳闖一心想要藏在角落裏，思純卻硬把他拽到人群中央，高聲介紹說：“這是我高中同學陳闖，矽穀一家新銳公司的CTO(首席技術官)，已經Pre-IPO啦！ 公司叫什麼？對不起！暫時保密！”思純說得理直氣壯，洋洋灑灑。陳闖窘得麵紅耳赤，心想著同學之間不常聯絡，也許有些信息訛傳了，又想著思純這樣的人尖兒竟然如此看得起自己，不禁暗自感激，硬撐著向四周點頭微笑，見到很多既羨慕又懷疑的目光，不禁又無地自容，心想著以後不再來S大，也就不必再見到這些人了。
可陳闖畢竟又去了很多次S大，為了幫思純寫程序。思純明明是生物係的研究生，竟也選了一門“Java編程”。Java編程是開發網站所必需的。隻要是S大的學生，不跟互聯網沾點兒邊就可惜了。但對於缺乏編程基礎的人而言，Java並不是一門容易的課，即便是計算機專業的學生，編程也是極費工夫的事。思純把電話打到陳闖公司，帶著哭腔抱怨，第一個作業是編圖書館檢索係統，她在機房裏熬了好幾個通宵也沒一點兒眉目，實驗室裏辛苦培養了幾個星期的細胞都汙染了。思純沒說細胞汙染了會有什麼後果，但陳闖聽出了後果的嚴重性，推開鍵盤從工位上站起來，把電話線扯得老長，像是立刻就要飛奔出公司似的。
S大距離舊金山六十公裏。陳闖搭短途火車，單程一個小時，再步行二十分鍾。陳闖雖然會開車，但那是為了便於送餐，用中餐館的舊皮卡學的，可他並沒有屬於自己的汽車。即便是一部二手車，起碼也要四五千美金，那就差不多是他全部的存款了。
陳闖總是在下班後坐火車到S大，拿著思純的學生證一頭鑽進機房，編整整一個通宵的程序，第二天一早把學生證送還思純，再趕火車去上班。編程對陳闖並不是難事，一個學期跑上八九回，四個大作業都能完成了。
陳闖每次到S大編程，思純隻蜻蜓點水地來機房看看他，不過三五分鍾。思純雖然很吝惜時間，卻並不吝惜美食，每次都給陳闖帶來豐盛的晚餐——從中餐館外賣的米飯炒菜，或者從越南店打包回來的豬排河粉，還有一次竟是她親手包的餃子，雖然並不十分可口，而且煮破了好幾隻，還是讓陳闖受寵若驚，心不由衷地說：以後不用那麼麻煩，麥當勞就可以的。思純卻繃起臉來，嬌嗔道：餃子很難吃嗎？陳闖拚命搖頭，連聲說好吃。思純又嫣然一笑，溫言細語道：那我下次再給你包！邊說邊從陳闖的襯衫肩頭拈下一根二手外套遺留的線頭，又用指尖輕撫了兩下。陳闖心中一陣亂撞，連忙專心去吃餃子，連皮帶湯地一口氣吃完，灑了不少在白襯衫上。幸虧思純已經走了，並沒看見什麼。
陳闖每次都指望著思純能多坐一會兒，卻從沒開過口。他心裏很清楚，這畢竟是作弊，思純不想讓別人發現他們在一起。陳闖總是在角落裏找個座位埋頭編程，盡量不在機房裏走動。可他還是被思純的熟人認出來了。那人就是宋鐳。S大當然不止一間機房，思純帶陳闖去的自然也是最偏僻的。而且陳闖隻在兩個月前的聚會上短短地露了個臉，誰會記得他呢？可是宋鐳偏偏就在某天深夜去了這個機房，並且一眼就認出了陳闖，萬分詫異道：“你不是那位已經‘Pre-IPO’的‘CTO’？”
陳闖對此人並無印象，但猜到是思純的熟人，隻好硬著頭皮撒謊說公司的電腦太慢，他請思純幫忙，借用S大機房裏的UNIX機來完成一些工作。宋鐳半信半疑地點頭，在陳闖身邊的機位上一屁股坐下來。陳闖不好意思換座位，悄悄把編程的窗口開得極小，讓這不速之客看不出自己在編什麼。宋鐳倒是大開著窗口打MUD遊戲（多人聯網遊戲），讓陳闖看得清清楚楚的。宋鐳一邊讓遊戲裏的“宋飛劍”練著內功，一邊沒話找話跟陳闖聊天，自我介紹說是在讀機器人專業的博士，又問陳闖是不是經常和思純見麵。陳闖漸漸明白過來，這男生大概對思純也有好感，於是仔細偷看了他幾眼，見他個頭兒雖然和自己相仿，身材卻粗壯不少，方臉寬額，濃眉大眼，皮膚白皙，如果出現在老電影裏，必然是個正麵角色。陳闖不禁自慚形穢，心中有些沮喪，又一轉念，思純並沒求這位“機器人博士”幫忙編程。陳闖略感寬慰，多少找回些自信，略帶不屑地問宋鐳在打什麼遊戲。沒想到宋鐳卻用更不屑的口吻回答：“你不知道這遊戲？這是‘武林風雲’！是MIT（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個華人大神編的武俠MUD，已經流行七八年了！劇情和人物都是按照古龍設計的，基本都是留學生在玩兒，當然，也不是一般學校的學生，而是像S大或者麻省這類學校的學生！哦對了，您是上市公司的CTO，肯定沒時間玩兒遊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