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從醫院出來,整夜沒回家。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到天黑,地鐵公交都坐了幾趟,確定沒人跟蹤,這才找了一家洗浴中心,最便宜的那種,洗澡汗蒸加大廳過夜,每晚48元。洗浴中心是不需要登記證件的。拿著護照入住酒店,不僅不是躲藏,簡直就是把自己雙手捧到別人眼前去。
老陳一宿都把手機抱在懷裏,耳中塞著耳機,這次沒聽愛華隨身聽,而是收聽家裏的風吹草動。這也是老陳自己寫的APP,用手機隨時監聽自家公寓裏的動靜。一部分是他寫的,另一部分還得用別人的——麥克風獲取的音頻總要先上傳到某個雲服務器裏,然後再下載到他的手機裏。老陳心裏明白,但凡是他能收集到的,也就注定是要暴露給別人的。所以,他雖然也在家裏安裝了攝像頭,卻絕不讓視頻“上網”,隻能回家查看。他可不想把公寓內部的樣子上傳到網絡;更不想哪天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臉連同公寓一起上傳了。就連大街上那些攝像頭,他也盡量避開。但凡是被上傳到網絡的信息,再不由自己控製。即便普通的搜索引擎找不到,總有辦法被找到的。“暗網”的概念最近很流行的。
洗浴中心的休息大廳裏有點兒擁擠,而且氣味不佳,好在漆黑一團,也看不清楚什麼。在這裏過夜的大多是民工和背包客,怎樣都能睡得香。不到十一點,鼾聲已經此起彼伏。老陳卻睡不著,也不肯輕易就睡著。他雖然閉著眼,耳朵卻時刻警惕著。還好並沒聽見別的。老陳租的是一套四十多平方米的舊公寓,一室一廳。按市價每月能租四千五,老陳出五千,而且年付。唯一的條件是換鎖芯,房東不能有備用鑰匙。老陳隻給房東看了看護照,沒讓複印。房東看見外國護照有點兒不放心,但看在房租的分上也就算了。
老陳屈指算了算,才住了大半年,如果搬走就要損失幾個月的房費。老陳不隻心疼房費,也有些別的牽掛,實在舍不得離開北京,所以更認真地聽耳機,像是要說服自己不必搬的。耳機裏並沒什麼反常之處,很久沒任何響動了。大概是因為聽得太認真,反倒有了困意。
漸漸地,遠處隱隱似有雷聲,溫暾暾的海風變得涼爽而凶猛,加勒比海的風暴就要來了。老陳心想不能再站在沙灘上了,反正台風來了,飛機也就不會來了。得趕快回家去,把窗戶關好了。上次窗沒關嚴,泡壞了一片地毯,讓他分外心疼。房子雖然很小,卻非常珍貴,不能有絲毫損壞。可他渾身發軟,就是動彈不得。滾滾的雷聲,逼得更近了。
等等,怎麼會有雷聲?老陳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回到北京了。北京的初冬哪兒來的雷聲?難道果然有人闖進公寓裏了?老陳心中一抖,瞬間驚醒過來。“雷聲”是周圍此起彼伏的鼾聲,自己正躺在公共浴室的休息廳裏,四周漆黑一片,空氣汙濁不堪。剛才不知不覺睡著了,這一醒過來,倒像是從一個夢境跌進另一個夢境裏了。
耳機裏依然一片沉寂,讓老陳懷疑,是不是網絡出了問題,拿出來看看,並沒有問題。老陳又想,自己是不是太神經過敏了?那胖丫頭一直在咖啡館打工,老陳第一次去就在了,看上去粗粗笨笨,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做偵探的;那黑衣女子的外表又太出眾,讓人過目不忘,也不大可能是調查人員。隻是不知胖丫頭為何要故意尾隨著他,也不知她撿到的手機又是誰的,怎會偏偏掉在他座位底下?當然很有可能隻是別的客人掉的。至於胖女生為什麼要尾隨他,也可能隻是好奇,要不要明天去咖啡館找她問問?